第3章
“闭嘴?我为什么要闭嘴?”福伯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悲凉和怨恨,“三十年前,和你海誓山盟、私定终身的人是我!林福生!不是他沈振华!”
他从旧中山装的内袋里,颤抖着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包,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他一层层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已经泛黄卷边的黑白照片,和一封字迹娟秀却已模糊的信笺。
他将照片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照片上,一对年轻的男女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背景是一片油菜花田。女孩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笑得眉眼弯弯,正是年轻时的林秀兰,脸上洋溢着少女的娇羞与幸福。而她身边的年轻男子,眉眼英俊,笑容爽朗,虽然穿着朴素,但那股子精气神,依稀能看出正是眼前的福伯!
“这……这能证明什么?”沈冰尖声道,但她看着照片上那个与福伯极为相似的年轻男子,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和慌乱。
“证明不了什么?”福伯冷笑,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信,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浓重岁月痕迹的、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念出了信中的句子:
“‘阿福哥,见字如面。家里已经给我定了亲事,是城西沈家的独子沈振华……爹说,沈家能帮我们林家渡过难关,能给我哥在厂里安排个好职位……我们……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了。忘了我吧,好好过日子……秀兰,绝笔。’”
他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林秀兰的心上,也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上。林秀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她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靠在了椅背上。
“这还不是全部!”福伯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沈振华!他明明知道我和秀兰的事!他娶了秀兰之后,依然没有放过我!他利用沈家的权势,故意断了我父亲的原材料供应,恶意压价,生生搞垮了我家经营了三代的小纺织厂!我父亲气得一病不起,吐血而亡!而我母亲……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他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那压抑了三十年的丧亲之痛与家破人亡的仇恨,在此刻喷薄而出,令人动容。
“而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而我林福生!为了活下去,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我不得不隐姓埋名,改名叫阿福,低着头,像条狗一样来到你们沈家当牛做马!我看着你们夫妻恩爱,看着你生儿育女……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忍受着炼狱般的煎熬!”
他死死地盯着林秀兰,眼神痛楚而疯狂,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畅快:“我留下来,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我要亲眼看着沈家垮掉!看着你林秀兰,为你当年的背叛,为你纵容沈振华作恶,付出代价!看着你众叛亲离!”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福伯粗重的喘息声和孩子们偶尔的抽泣声。这突如其来的、跨越了三十年的恩怨,像一幅沉重而黑暗的画卷,在所有人面前缓缓展开,那浓重的血色与恨意,几乎让人窒息。
林秀兰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她瘫在椅子上,喃喃道:“所以……所以你才告诉我……沈冰是你的女儿?”
“不止沈冰!”福伯的目光猛地转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的沈浩,一字一顿,如同最终审判般宣布,“还有他!沈浩!他也是我的儿子!”
“不——!!!你胡说!你放屁!!!”
沈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他猛地冲向福伯,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似乎想将这个“污蔑”他身世的老人撕碎。“我是沈家的长孙!我是沈国明的儿子!我是沈振华的孙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父亲?!”
“沈国明?”福伯讥讽地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他看向早已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沈国明,“他?他不过是林秀兰为了在沈家站稳脚跟,为了巩固她正室夫人的地位,从一个快要关门的孤儿院里抱来的弃婴!一个根本不被沈振华喜欢、甚至有些厌恶的‘儿子’!秀兰,事到如今,你还要瞒下去吗?我说得对不对?!”
林秀兰闭上眼,泪水流淌得更凶,她没有否认,这无声的默认,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国明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
“妈……他……他说的是……是真的?”沈国明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茫然地重复着,“我不是……不是沈家的孩子?我不是爸的亲生儿子?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赵春梅猛地抓住沈国明的胳膊,尖声叫道,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国明!你别听他胡说!他是条疯狗!他看不得我们沈家好!在这里乱咬人!”
“乱咬人?”福伯冷冷地道,眼神如同冰锥,“需要我现在就去把当年那个孤儿院的老院长请来吗?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脑子还清醒得很!或者,你们可以现在就去做亲子鉴定?看看你沈国明,到底和林秀兰,和死去的沈振华,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沈国明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双手死死地捂住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他奋斗、经营、小心翼翼讨好、努力扮演了一辈子的“沈家长子”,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一个被利用来巩固地位的工具人。他所拥有的一切,名望、地位、财富,都建立在沙滩之上,潮水退去,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绝望的虚无。
沈冰看着这场彻底失控的闹剧,看着崩溃的哥哥(她以为的)和“父亲”,看着沉默流泪、仿佛瞬间崩塌的母亲,又看看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让她感到无比羞辱和混乱的亲生父亲,她感觉自己也要疯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这肮脏不堪的过往,像一张巨大的、粘稠的网,将她死死缠住,让她窒息。
“够了!够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试图用声音驱散这令人作呕的现实,“这都是你们上一代的恩怨!是你们造的孽!凭什么报应到我们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家产!是钱!苏晚!还有苏晚这个贱人和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她把矛头再次疯狂地指向我,仿佛只有将我彻底踩在脚下,才能在这片混乱与崩塌中找到一丝可怜的立足之地,才能证明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因她这声嘶力竭的尖叫,复杂地、或明或暗地聚焦到我身上。
是啊,无论上一代有多少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无论身世如何离奇曲折,眼下最直接、最赤裸的冲突,依然是这份巨额遗产的归属。孩子是谁的,血脉是否纯正,直接关系到这笔财富的流向。
我站在风暴的最中心,怀里抱着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哭泣、只是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暖暖,脚边是婴儿车里又开始咿呀作声、全然不知世事复杂的睿睿。与沈家众人或崩溃、或疯狂、或绝望、或茫然的姿态相比,我的平静,我的镇定,甚至我嘴角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的……令人心悸。
“沈冰,”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再次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你口口声声野种,心心念念家产。那你有没有静下心来想过,你们沈家,还有福伯,争来夺去,机关算尽,到底在争什么?夺什么?”
我轻轻拍着暖暖的背,目光缓缓扫过脸色灰败的林秀兰,眼神复杂的福伯,状若疯癫的沈冰,失魂落魄的沈国明,以及瘫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沈浩。
“你们以为,睿睿是你们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棋子,谁控制了他,谁就控制了沈家的未来,控制了这亿万家产。”我缓缓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清晰的弧度,“可惜,你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一件最根本的事。”
我再次俯身,在那个仿佛能掏出无穷无尽秘密的妈咪包里,摸索着。这一次,我拿出的不是文件袋,而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造型别致的U盘。
我将U盘轻轻放在一旁尚且完好的茶几边缘,那微小的“嗒”声,在此刻却异常清晰。
“福伯,”我看向眼神骤然一凛,显然没料到我还留有后手的老人,“您隐忍三十年,布局深远,煞费苦心。您以为,通过暗中引导、控制沈冰和沈浩,就能间接掌控沈家,完成您的复仇。您甚至可能觉得,沈浩拿到家产,就等同于您拿到了,是吗?”
福伯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但那瞬间收缩的瞳孔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震动。
“林秀兰女士,”我转向面如死灰的婆婆,“您机关算尽,牺牲感情,巩固权势,以为立下遗嘱,将家产交给生了男孩的我,就能确保沈家血脉和财富的传承,告慰沈老爷子的在天之灵。您觉得,您掌控了一切,是吗?”
林秀兰闭着眼,泪水不断滑落,肩膀微微颤抖。
“沈浩,沈冰,”我的目光掠过那对同样脸色惨白的“兄妹”,“你们兄妹阋墙,各怀鬼胎,一个想借子上位,稳住地位;一个想李代桃僵,夺取家产。你们以为,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可以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吗?”
沈冰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沈浩则依旧瘫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我的目光最后,如同冰冷的箭矢,牢牢钉在沈浩那张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法庭上最后的陈述:
“还有你,沈浩。你不仅欺骗、利用我的感情,将我当作你谋取家产的工具和幌子。你更在我产后身体最虚弱、精神最敏感的时候,在我的饮食里,偷偷加入那些会影响神经、诱发抑郁甚至精神幻觉的药物!”
我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沈浩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如同见到索命厉鬼般的恐惧,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想造成我产后抑郁加重,甚至精神失常的假象,好让你和沈冰的计划更顺利地进行,更方便你们控制孩子,甚至……让我‘意外’消失,对不对?”我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你以为,你每次趁着保姆不注意,偷偷将那些无色无味的液体滴进我的汤品里时,我那看似疲惫懵懂、沉浸在初为人母喜悦中的眼神,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你……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知道?!”沈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极致恐惧。
“我怎么知道?”我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恨意和彻底的了然,“因为从我发现你第一次出轨,从我看清这个家族令人作呕的虚伪和算计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那个傻傻爱着你、信任着你的苏晚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U盘,如同握着一柄审判之剑:“这里面,有沈浩你通过隐秘渠道多次购买那种特殊药物的记录和转账凭证;有你和沈冰在书房、在车里,多次密谋如何利用孩子、如何算计家产、甚至……如何让我‘自然’消失的完整录音;有福伯这些年,利用管家身份,暗中转移沈家资产到境外数个秘密账户的证据……”
我的目光转向林秀兰,带着一丝怜悯,又带着一丝冷酷:“甚至……还有林秀兰女士,您当年在沈老爷子去世前半年,与他的主治医生数次秘密会面,以及数额巨大的、来源不明的资金往来记录……虽然年代久远,证据链或许不足以让法律定罪,但足以让在座的每一位,都看清某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客厅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空气中聒噪。我抛出的每一个证据,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将沈家光鲜的外皮剥开,露出里面早已腐烂发臭、爬满了蛆虫的真实内里。
“现在,”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最初,也是最核心的问题上,“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睿睿,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放下U盘,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婴儿车里的睿睿抱了起来。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逗乐,挥舞着小手,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全然不知自己正是这场席卷了整个家族的滔天风暴的核心。
我轻轻挽起他左臂的衣袖,露出他手臂内侧,那个不明显的、淡红色的、形状如同一颗小小爱心般的胎记。
“你们看,”我指着那个胎记,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温柔与冰冷的复杂情绪,“这个胎记,和我已故母亲手臂上的那个,位置、形状、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我抬起头,迎向所有愣住的、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地,掷地有声地,宣布了最终的、也是最具打败性的真相:
“睿睿,是我苏晚的儿子。但,他不是你们沈家任何人的血脉!也不是福伯的血脉!他是我用我自己的卵子,和匿名精子库提供的、与沈家与福伯都毫无关系的精子,通过试管婴儿技术,秘密孕育的。他从头到尾,只属于我一个人!他是我为自己,也是为我母亲,留下的血脉延续和未来希望!”
我顿了顿,在众人如同被雷劈中的呆滞目光中,亲了亲怀中女儿暖暖那柔嫩的脸蛋。
“至于暖暖,”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命运弄人的嘲讽,“她的确是沈浩生物学上的女儿。这或许是命运对你们沈家最大的讽刺。你们梦寐以求的、能够继承家业的香火,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在了你们最看不起、最想除掉的女孩身上。”
真相,如同最终审判的法槌,轰然落下,砸碎了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希望。
沈浩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无物,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支撑,变成了一具空壳。
沈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完整的咒骂都说不出来。
福伯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那复仇的快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划彻底脱轨、一切算计皆成空的茫然与无措,甚至还有一丝……看着自己血脉(沈浩)彻底崩溃的,难以言喻的痛楚?
林秀兰看着我和我怀里的两个孩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被欺骗的愤怒,有算计落空的震惊,有对往事的悔恨,有对未来的绝望,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如同灰烬般的灰败。她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紫绀,身体摇晃着,向后软倒下去。
“妈!”
“奶奶!”
一片新的混乱中,有人去扶林秀兰,有人惊慌失措地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抱着只属于我的睿睿,牵着我血缘上的女儿暖暖的小手,平静地站在这一片狼藉与绝望之中,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这个外表华丽、内里早已腐朽不堪的豪门,在我面前,完成了它最后的、也是最为彻底的……分崩离析。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洁白无瑕,纷纷扬扬,仿佛要掩盖这世间所有的肮脏、算计与不堪。
更新时间:2025-11-06 01: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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