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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阅读屋> 悬疑惊悚 > 凤凰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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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临终前给了我一件凤霞帔,嘱咐我务必在成婚当日穿上。

可婚礼前夜,我发现这件嫁衣的里衬用金线绣着八个生辰八字。

其中一个,是我未婚夫的。

另外七个,都对应着家族里暴毙的年轻男子。

而明天,我将要成为第八个祭品。

---

祖母咽气那天,是个阴得能拧出水的下午。她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腕子,指甲掐得我生疼,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魂儿也一并摄了去。“阿禾……拿着……成婚那天,穿上……一定要穿上……”她另一只手从枕下哆哆嗦嗦摸出个布包,硬塞进我怀里。那布包沉甸甸的,触手冰凉滑腻,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深色绸布。一股混合着陈旧箱柜和某种淡薄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

我后来打开看过,里面是一件凤霞帔。正红得刺目,金线盘绕,绣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凤凰牡丹,针脚细密得非人力所能及,透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华美。可那红色太深了,像浸透了陈年的血,捧在手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仿佛更重了些,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家里人对这件嫁衣讳莫如深,只说是祖上传下的老物件,福气重,让我乖乖听祖母的话。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未婚夫林默是家族选的,温文尔雅,家世相当,挑不出错处。可每次见他,我心底总隐隐发毛,说不清缘由。或许是他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是带着笑,笑意却漾不进眼底,像两口深井。又或许是定亲后,族里几位年长的叔婆看我时那种混合着怜悯与某种隐秘期待的眼神,让人脊背发凉。

婚礼前夜,喧嚣了一日的沈家大宅终于沉寂下来。下人们收拾完最后的琐碎,脚步声也远去了。我独自坐在闺房里,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棂,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搔刮。那件凤霞帔就平铺在床榻上,红得如同一滩巨大的、凝固的血,在跳跃的喜烛光下,那些金线绣出的凤凰眼珠,似乎都在幽幽地盯着我。

明日,我就要穿着它,嫁给林默。

心头莫名一阵悸动,像是被那凤凰的眼睛蛰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轻轻抚上嫁衣的里衬。大红的软缎,触手冰凉。指尖移到腋下不易察觉的接缝处,那里似乎比别处稍厚一些,隐隐有凹凸的纹理。我屏住呼吸,从妆台上取过一把小巧的银剪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几根固定用的丝线。

一道细小的口子裂开。里面,不是寻常的棉布或丝绸,而是一种更致密、颜色更暗的料子。我咬着唇,用剪刀尖轻轻拨开,凑到烛光下。

金光猛地刺入眼中。

那是极细的金线,在暗色底料上绣出密密麻麻的小字。不是吉祥咒语,也不是家族徽记,而是一个个……生辰八字。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我颤抖着手指,顺着金线往下数。

一个,两个,三个……

整整七个。

字迹古朴,带着一种森然的意味。我死死盯着那些干支组合,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八字……为什么有些眼熟?沈家祠堂的角落,供奉着一些早夭或意外身故的族人牌位,我小时候贪玩跑进去,似乎见过类似的记载……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猛地站起身,翻箱倒柜,找出年前帮忙整理族谱时私下誊录的一部分草稿,手指哆嗦着,就着昏暗的烛光,一个个比对过去。

第一个,沈文渊,曾祖辈,年十九,坠马而亡。

第二个,沈怀瑾,祖父的堂兄,年二十二,急病暴卒。

第三个,沈知远,父亲那一代的族兄,年二十,失足落水。

第四个……

第五个……

第六个……

第七个,沈青柏,我的一位远房堂哥,去年刚满二十一岁,夜里好端端的,说是突发心疾没了。

每一个八字,都精准地对应上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的主人,都是沈家年轻一辈的男子,皆在弱冠之年上下,以各种看似合理,实则突兀的方式,暴毙身亡。

他们死时,都未曾婚娶。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粘腻冰冷。我扶着桌沿,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碎的咯咯声。这哪里是什么凤霞帔,这分明是一件……用沈家男丁性命绣成的诅咒之衣!祖母……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她让我穿上它,嫁给林默……

林默!

一个最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缠紧了我的心脏。我猛地低头,目光死死钉在那第七个八字之后,里衬最下方,紧挨着缝线边缘的位置——

那里,还有一行崭新的、金光粲然的八字。

干支组合,我烂熟于心。

是林默的。

“嗡”的一声,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原来不是七个。

是八个。

前七个是祭品,是铺垫。

第八个,是林默。而他,将是这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用沈家男子性命作为献祭的……最后一环?或者,是新的开始?

那我又是什么?穿上这身染血嫁衣,站在他身边的新娘,在这场诡异的仪式里,扮演着什么角色?陪祭?还是……刽子手的帮凶?

怪不得,怪不得家族如此热衷促成这门婚事。怪不得林默那样的人,会应下与我的亲事。他们看中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我穿上这凤霞帔的这一刻!

窗外的雨声大了些,噼里啪啦砸在瓦上,像是急促的鼓点,敲打着最终的审判。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拉长了我映在墙上的影子,扭曲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我不能穿。我不能嫁。

逃!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带着一股决绝的力气,撑着我发软的双腿。我猛地将那件可怕的嫁衣团起,想扔进角落,却又顿住。这东西太邪性,留在这里……我咬着牙,还是将它胡乱塞回那个深色绸布包,环顾四周,最终塞进了床榻最底下放旧衣服的箱笼里,用几件厚实的旧棉衣死死压住。

然后我冲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雨丝带着凉意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浑噩。院墙很高,但靠近西侧角有一棵老槐树,枝桠繁茂,或许可以……

“小姐?”门外突然响起贴身丫鬟小菊带着睡意的声音,“您还没歇下吗?奴婢好像听到些动静。”

我心脏骤停,猛地关上窗,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没事,就要睡了。你也去歇着吧。”

门外安静下去。我屏息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并未远离,似乎就停在了门外不远处。

他们在看着我。一直有人在看着我。

从祖母去世,从这件凤霞帔出现开始,我就一直活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之前的平静,不过是假象。这沈家大宅,早已张开了一张无形的网,只等明日,将我连同林默,一起吞噬。

我慢慢滑坐在地上,手脚冰凉。逃?怎么逃?这深宅大院,外面只怕还有更多看守。硬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必须冷静。沈知禾,你必须冷静下来。

我重新爬回桌边,就着残存的烛光,颤抖着手指,将里衬上那八个生辰八字,一个个仔细地、分毫不差地誊写在一张小小的、便于隐藏的宣纸上。尤其是林默的那一个,我反复核对了三遍。然后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小衣的暗袋里。

做完这一切,蜡烛终于“噗”地一声轻响,燃到了尽头,屋子里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我睁着眼,躺在冰冷的床上,毫无睡意。床下箱笼里那件凤霞帔,像一块寒冰,不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穿透层层阻碍,渗入我的四肢百骸。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只剩下檐角滴水的单调声响,嗒,嗒,嗒,像是催命的更漏。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隐隐透出一丝灰白。

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环佩叮当,是喜娘和丫鬟们来了。

“小姐,吉时快到了,该起身梳妆了!”小菊的声音带着刻意扬起的欢快,敲响了房门。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外面站着一群穿着喜庆红衣的仆妇丫鬟,捧着梳洗用具、首饰妆奁,为首的喜娘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

“小姐,奴婢们来伺候您……”喜娘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床榻,那上面空空如也。“嫁……嫁衣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她们每一张脸,看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惊疑。

我侧过身,让开通往床下箱笼的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骤然安静的空气中:

“在箱笼里。拿出来吧,我穿。”

---

天光彻底放亮时,我已穿戴整齐。

凤霞帔加身的那一刻,周围所有的仆妇丫鬟似乎都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她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赞美着嫁衣的华美,说我定是沈家最有福气的姑娘。

铜镜里,映出一个陌生的人影。浓重的脂粉盖不住我眼底的青黑和苍白的面色。正红的嫁衣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紧紧包裹着我的身体,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透过肌肤,直渗骨髓。金线刺绣的凤凰牡丹在镜中熠熠生辉,华美绝伦,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我甚至能感觉到,腋下那里衬贴着皮肤的地方,那八个冰冷的生辰八字,正无声地灼烧着我。

它们像八只眼睛,透过层层衣料,阴冷地注视着我,注视着这场即将到来的献祭。

“姑爷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到街口了!”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

喧闹声、鞭炮声、锣鼓声由远及近,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沈家大宅。我的心跳和着那喧天的鼓乐,一下,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喜娘将沉甸重的、绣着同样繁复花纹的红盖头,蒙在了我的头上。

视线被彻底隔绝,眼前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血红。

我被左右搀扶着,机械地迈动脚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喜庆声响,恭喜声、笑语声、鞭炮炸裂声……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噪音。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好奇的,羡慕的,或许还有……怜悯的,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冰冷审视的。

跨过一道道门槛,经过长长的回廊,终于来到了前厅。透过盖头下方有限的视野,我能看到光滑如镜的地砖,以及周围无数双移动的脚。

喧闹声在这一刻诡异地低了下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我感觉到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的盖头上。

不需要看见,我知道,是林默。

他来了。

他穿着一身同样喜庆的新郎吉服,就站在我对面。隔着厚厚的盖头,我仿佛能嗅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书卷气息,但此刻,那气息里似乎混杂了一丝别的什么……一种冰冷的,类似于檀香,却又更加陈腐的味道。

司礼官拖长了声音,开始唱喏繁琐的仪式。

“一拜天地——”

我被搀扶着,僵硬地转身,朝着厅外的方向,弯下腰。凤霞帔的领口硌着我的脖颈,冰冷坚硬。

“二拜高堂——”

转向坐在上首的父母。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两道复杂的目光,欣慰?担忧?还是……别的?

“夫妻对拜——”

我转过身,与林默面对面。隔着那片血红,他身影的轮廓模糊而挺拔。他缓缓躬身,动作优雅从容,无可挑剔。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我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猛地攥紧了。指尖,触碰到了我提前藏在那里的一小块坚硬冰凉的东西——那把我昨夜用来挑开嫁衣丝线的银剪刀。刀尖抵着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让我混沌的头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礼成。

两个字如同丧钟,敲响在空旷的大厅,带着回音。

欢呼声、贺喜声骤然爆发开来,比之前更加热烈,几乎要掀翻屋顶。我被簇拥着,向着布置成新房的院落走去。林默跟在我身侧,距离很近,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喜庆与冰冷檀香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新房设在沈家老宅最深处的一个独立院落,据说曾是某位祖辈静养的地方,平日里少有人至。院子里种满了高大的柏树,即使在白日,也显得阴森蔽日。

进入房间,喧闹被隔绝在外。仆妇丫鬟们按照规矩,说了些吉祥话,便鱼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骤然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红烛高烧,跳跃的火光将整个屋子映照得一片昏红。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熏香,试图掩盖那若有若无的陈旧腥气。

我坐在床沿,红盖头依旧蒙在头上,视线受阻,其他感官却被放大到极致。我能听到他轻微的脚步声在房间里踱步,不疾不徐,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能听到他倒茶时水流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立刻过来掀开盖头。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掌心的剪刀已经被汗水浸湿,滑腻冰冷。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股混合着书卷气和冰冷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浓郁得让我几乎窒息。

他站了许久,久到我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苍白得有些过分的手,缓缓伸到了我的盖头下方。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动作优雅,甚至带着一丝缱绻的意味。

他捏住了盖头的一角。

就在他即将掀开的那个瞬间,我猛地抬起了头——隔着厚厚的盖头,动作快得超出他意料。

同时,我一直紧握剪刀的右手从袖中疾探而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只苍白的手,狠狠刺了下去!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飞溅。

剪刀像是扎进了一块浸透了水的、冰冷坚韧的皮革里。阻力极大,只刺入了一小半尖端。

那只手停滞在半空,捏着盖头边缘,纹丝不动。

他甚至连一丝吃痛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盖头下,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一击不中,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我。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低笑。从那盖头外传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玩味。

“呵……”

那声音冰冷,没有丝毫人气,像是从古井深处传来。

捏着盖头的手,依旧稳定地、缓缓地,向上掀开。

血红的世界一点点褪去,光线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大红的吉服前襟,上面用金线绣着同样精致的蟒纹。然后,是线条优美的下颌。再往上……

我对上了一双眼睛。

不再是平日那般温润带笑。那双眼底,是一片沉沉的、毫无波澜的漆黑,深不见底,像是两个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漩涡。瞳孔深处,隐约折射着跳跃的烛光,却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冻湖。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种非人的、漠然的审视。

我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剪刀尖端还扎在他的手背上,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一丝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从伤口处袅袅逸散。

他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缓缓抬起,用两根手指,拈住了那剪刀的刀刃,动作轻巧得像是在拈起一片花瓣。

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精钢的剪刀,竟被他徒手生生折断!

断掉的半截刀刃掉落在铺着红毡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随手将另一半从我手中抽走,连同那断刃一起,丢在一旁。然后,那根被刺伤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我因极度恐惧而僵硬的脸颊。

指尖冰凉刺骨,如同寒铁。

“我的新娘,”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沧桑和漠然,“你……不乖。”

那根抚过我脸颊的冰冷手指,带着一种审视器物的漠然。没有愤怒,没有欲望,只有一种近乎神祇俯瞰蝼蚁的平静。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连牙齿打颤的力气都被抽空。

“怕了?”他收回手指,目光落在他自己手背上那个被剪刀刺出的、没有流血的小洞上。一丝极淡的黑气,正从洞口边缘袅袅散出,像燃烧的线香。“不必白费力气。”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口。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默,不,这个占据着林默皮囊的东西,牵了牵嘴角,那弧度僵硬,毫无暖意。“我是你的夫君,今日之后,你我将血脉相连,共享……沈家的气运。”

气运?用七条,不,八条年轻男子的性命换来的气运?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升。

他没有理会我的恐惧,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圆桌。桌上摆着合卺酒,两只白玉酒杯,由一根红丝线牵连。他提起酒壶,缓缓将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酒香弥漫开来,却混杂着一股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冰冷檀香,几乎盖过了酒气。

“过来。”他背对着我,命令道。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紧闭的房门,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院子里那些柏树的影子在风中张牙舞爪。逃?能逃到哪里去?

“或者,你更希望我‘请’你过来?”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挪动脚步。凤霞帔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每走一步,都像拖着千斤枷锁。来到桌边,那冰冷的檀香气味几乎让我窒息。

他端起其中一杯酒,递到我面前。白玉杯壁,触手温润,里面的酒液微微晃动。

“喝了它。”他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我,“仪式需要完成。”

我盯着那杯酒,心脏狂跳。这里面有什么?毒药?还是完成某种契约的媒介?前七个暴毙的男子,是否也曾在这样的新婚之夜,饮下这样一杯酒?

“不……”我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眼神一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由不得你。”

他伸出手,不是来抓我,而是直接捏住了我的下颌。力道之大,让我毫不怀疑他能轻易捏碎我的骨头。我被迫张开嘴,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杯酒凑近我的嘴唇。

冰冷的酒液触及唇瓣,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气,直冲鼻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如同擂鼓般骤然响起,打破了房间内死亡般的寂静。

捏着我下颌的手微微一滞。

门外传来小菊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姐!姑爷!不好了!祠堂……祠堂走水了!”

祠堂?走水?

林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类似意外的情绪。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但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待在这里。”他冷声吩咐,转身快步走向房门。

在他拉开门闩的瞬间,我看到了门外影影绰绰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还有纷乱的人声、奔跑的脚步声。小菊惨白着脸,看见林默出来,吓得往后缩了缩。

房门在他身后并未完全关上,留着一道缝隙。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房间内侧,试图寻找任何可以藏身或者逃离的途径。窗户!对,窗户!

我扑到窗边,手忙脚乱地去拔那沉重的木插销。插销纹丝不动,像是焊死在了上面。我用力去推窗扇,窗扇同样牢固得不可思议。这间新房,早已被彻底封死!

绝望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灌入,吹得桌上烛火剧烈摇曳,险些熄灭。风中带着一股焦糊味,还有……一种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我猛地回头。

房间内红烛的光线变得明明灭灭,墙上投下的影子扭曲拉长。在那跳跃的光影中,我似乎看到了不止我和他的影子。还有几道模糊的、扭曲的、穿着类似长衫的年轻男子的虚影,在他们影子的心口位置,都有一点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金光。

是他们?!

那七个生辰八字的主人!

他们的影子如同被困住的幽魂,在墙上痛苦地挣扎、扭动,无声地哀嚎。而那点金光,正对应着凤霞帔里衬上,绣着他们八字的位置!

这件嫁衣,不只是在记录他们的死亡,它更是一个囚笼,一个……正在运转的邪阵核心!它困住了他们的残魂,利用他们的“未完成”和暴毙的怨气,维系着某种东西!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桌子上,那杯差点被我喝下的合卺酒。在摇曳的、变得有些发绿的烛光下,酒液不再呈现琥珀色,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暗沉的血红。杯底,似乎有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的金线在蠕动。

原来喝下它,不是死亡那么简单。那是要将我的魂,我的命,也一并烙进这件嫁衣里,成为这邪阵的一部分,成为滋养某个存在的养料!而林默,他可能就是那个最终接收所有“养料”的存在,或者……他本身,就是这邪阵孕育出的、更可怕的东西!

外面的喧闹声更大了,火光似乎也更盛。但房间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和冰冷。那几只烛火,颜色越来越趋向惨绿。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的目光落在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半截剪刀上。没用,伤不了他。

凤霞帔!关键还是这件嫁衣!

我发疯似的撕扯着身上的嫁衣,想把它脱下来。但那些盘扣,那些丝带,此刻变得异常牢固,任凭我如何用力,都无法解开分毫。它像是长在了我的皮肤上,冰冷的绸缎紧紧吸附着我,那些金线刺绣的凤凰牡丹,仿佛活了过来,在我皮肤上蜿蜒游走,带来针刺般的痛楚。

腋下那里衬的位置,八个生辰八字所在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烫,如同烧红的烙铁。

“呃啊——”我忍不住痛呼出声,蜷缩在地上。

脚步声去而复返。

林默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混乱的光影。他看起来毫发无伤,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凌乱。祠堂的火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一步步走近,蹲下身,冰冷的手指再次抚上我的脸颊,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

“何必挣扎?”他说,“这是你的命,也是沈家女儿的宿命。每一代,总需要一个新娘,来维系这‘凤栖梧’之阵,庇护家族长盛不衰。”

凤栖梧?宿命?

我猛地抬头,死死瞪着他:“前七个……也是这么死的?那些暴毙的男子……”

“祭品。”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梧桐需引凤,自然需要养分。他们的阳寿与魂灵,便是最好的养料。只可惜,每一次‘凤栖’之后,梧桐便会沉寂一段时间,需要新的祭品和新娘来重新唤醒。”

所以,沈家一代代,不仅牺牲族中男子作为祭品,还要牺牲一个女儿,作为这邪阵的“新娘”,来安抚或者引导那股被窃取来的“气运”?而林默,他就是那只被引来的“凤”?或者说,是依托这邪阵而存在的……怪物?

“你不是林默……你到底是谁?”我声音嘶哑。

他笑了,那笑容在惨绿烛光下,显得无比狰狞。“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是完成这一轮‘凤栖’的最后一块拼图。你的命格至阴,正合此用。”

他伸出手,再次端起了桌上那杯变得血红、金线蠕动的合卺酒。

“喝了它,完成仪式。你的魂魄将永驻此衣,与沈家气运同在。”

那杯酒被强行递到我的唇边,冰冷的杯缘贴着我的皮肤,腥甜腐朽的气味直冲大脑。

不!我不要!

我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却无法撼动他分毫。他的力量远超常人。

眼看那诡异的酒液就要灌入我的喉咙——

“咔嚓!”

一声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突兀地从我胸前传来。

是那块我自幼佩戴、从未离身的、祖母在我及笄礼时送我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此刻,它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一道微弱的、却纯净温暖的白光从裂缝中透出,照射在那杯血红的酒液上。

“滋——”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酒液表面冒起一股黑烟,那些蠕动的金线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鸣,猛地缩回了杯底。

林默脸色骤变,猛地松开手,白玉酒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里面的酒液泼洒出来,竟如同强酸般,将铺地的红毡腐蚀出一片焦黑,缕缕黑气升腾。

他低头看向我胸前的玉扣,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疑和……一丝忌惮。

“净魂玉?她竟然把这个给了你?!”

他口中的“她”,是指祖母?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失神,以及玉扣散发出的微弱白光带来的短暂庇护,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他的钳制,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玉扣上的白光闪烁了几下,迅速黯淡下去,裂痕蔓延,最终“噗”一声轻响,彻底化为一撮白色的粉末,从我颈间滑落。

护身符,碎了。

但它为我争取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林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开始弥漫出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影子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

“看来,需要换一种方式,让你‘心甘情愿’了。”

他缓缓抬起手,黑色雾气在他掌心汇聚,如同活物般蠕动、拉伸,渐渐形成了一柄模糊的、没有实体的黑色长剑的形状。剑尖指向我,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我蜷缩在墙角,退无可退。玉扣已碎,剪刀已断,嫁衣如同附骨之疽。外面是混乱的火光和人声,却无人能踏入这间被邪力笼罩的新房半步。

难道,真的只能成为第八个祭品,魂魄永困这凤霞帔中?

不……

我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贴身藏匿的那张纸条——上面誊写着八个生辰八字的纸条。

八个八字……前七个是祭品,第八个是林默……

一个疯狂的、渺茫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绝望的心神。

既然这嫁衣的邪阵以生辰八字为引,困魂夺运……

那我毁了它!毁了这承载八字的里衬!

我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腋下那处绣着八字、此刻正隐隐发烫的里衬位置,狠狠地咬了下去!

“刺啦——”

绸缎撕裂的声音,混着一种类似金属崩断的异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刺骨又带着强烈反噬力的气息,猛地从破裂处爆发开来!

“呃!”林默发出一声闷哼,手中凝聚的黑色气剑一阵晃动,变得稀薄了几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怒。

有效!

我口中满是绸缎的纤维和一股铁锈般的腥味,但我不管不顾,用手抓住裂口,拼命撕扯!

“住手!”林默厉喝,身形如鬼魅般扑来。

但已经晚了。

嫁衣的里衬被我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暗色的底料和上面绣着的金色八字,暴露在空气中。那些金线像是活物被惊扰,开始剧烈地扭曲、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与此同时,墙上那七道扭曲的男子影子,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啸!他们心口那点微弱的金光,骤然变得明亮,然后——

“噗!”“噗!”“噗!”……

接连七声轻响,如同烛火熄灭。

墙上的七道影子,连同他们心口的金光,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束缚他们的东西,被打破了!

“你……竟敢……”林默的身影停在半途,周身的黑气剧烈翻腾,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神色,甚至他的容貌,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维持他存在的根基正在被动摇。

有效!真的有效!

我心中升起一丝狂喜,不顾口中和手上的灼痛,继续去撕扯那写着林默八字的最后一片区域。

只要毁掉这个,也许就能……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最后一个金色八字的瞬间——

一股无可抵御的、冰冷彻骨的力量,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是林默。

他此刻的模样极为骇人。半边脸还是那张俊美的皮囊,另外半边,却隐隐显露出一种非人的、由浓稠黑气构成的模糊轮廓。那双眼睛,彻底变成了两团燃烧的黑色火焰。

“你毁了‘栖梧之基’……”他的声音嘶哑扭曲,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回响,“那就用你的魂魄,来重铸它!”

扼住我喉咙的力量骤然收紧。

窒息感瞬间剥夺了我所有的力气和思考能力。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濒临停止的微弱跳动,以及他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视线模糊中,我看到他身上那件新郎吉服,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红色的绸缎下,似乎有无数细密的金线在游走,与我身上这件凤霞帔隐隐呼应。

完了……

这一次,真的……逃不掉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刹。

“咚——!!!”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声响都要巨大、沉闷的撞击声,猛地从房门处传来!

厚重的木门,连同门框,在这一击之下,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狂暴的夜风裹挟着外面冰冷的空气和烟尘,猛地灌入这间邪气森森的新房。

一道高大挺拔、穿着沈家护院服饰的身影,逆着门外冲天的火光,如同斩破黑暗的利刃,矗立在破碎的门口。

他手中,握着一柄还在滴着黏稠黑色液体的……桃木剑。

剑尖直指半人半鬼的林默。

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低沉而充满压迫力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

“放开她。”

扼住喉咙的力量骤然一松,我像破布娃娃般跌落在地,呛咳着,贪婪地呼吸着涌入的、带着烟尘和血腥气的空气。破碎的门洞外,火光将夜色染成诡异的橘红,人影幢幢,惊叫与奔跑声乱成一片。

那道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手中那柄滴着黑液的桃木剑,和他周身散发出的、与这阴邪房间格格不入的凛然之气,清晰无比。

林默,或者说那占据林默躯壳的存在,缓缓转过身。他半边人脸扭曲,半边黑气翻涌,声音像是无数碎片刮擦:“沈家的……看门狗?也敢来扰局?”

“沈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等邪祟做主。”护院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沙哑。他脚步不动,手腕一抖,桃木剑尖遥指林默,剑身嗡鸣,其上沾染的黑色粘液仿佛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呵……”林默低笑,周身黑气更盛,新房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密的冰霜,“就凭你?和这柄破木头?”

“凭祖训,凭正道,足够。”护院话音未落,身形骤然前冲,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桃木剑并非直刺,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弧度,带起一阵清越的破空声,剑尖所指,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阴冷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林默不敢硬接,黑气凝聚的手掌拍出,带起一股腥风,与桃木剑撞在一处。

“嗤——!”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如同热油煎肉的声响。黑气与桃木剑接触的地方,冒出大量白烟,林默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那黑气手掌竟被灼烧得消散了一部分。

他猛地后退,看向护院的眼神充满了惊怒与一丝难以置信:“你不是普通的护院!你身上有……沈家祠堂的味道!”

祠堂?我猛地想起刚才小菊喊的“祠堂走水”,难道……

护院并不答话,攻势如潮,桃木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剑招古朴凌厉,每一剑都带着一股灼热的、纯阳刚正的气息,逼得林默周身黑气不断翻腾消散。他显然对这邪祟极为了解,剑剑直指其要害——那些黑气最浓郁、流转的核心之处。

我蜷缩在墙角,趁着这难得的喘息之机,拼命撕扯着身上那件如同活物的凤霞帔。腋下被我咬破撕开的地方,丝丝缕缕的冰寒气息仍在不断溢出,八个生辰八字所在的位置灼烫难当。那七个被毁去八字关联的残魂似乎已消散,但林默这个最主要的八字还在,这件嫁衣与他的联系依旧牢固。

必须彻底毁掉它!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半截断掉的银剪刀就在不远处。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断刃,不顾一切地朝着嫁衣上绣着林默八字的位置狠狠划去!

“滋啦——”

金线崩断,暗色底料撕裂。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阴寒反噬之力顺着断刃猛地冲入我的手臂,整条胳膊瞬间麻木,如同被万根冰针刺穿。我惨叫一声,断刃脱手飞出。

但同时,正与护院缠斗的林默身形猛地一个踉跄,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周身的黑气剧烈震荡,甚至那半边属于“林默”的俊美脸庞,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和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你找死!”他舍弃了护院,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我,黑气化作一只巨爪,当头抓下!那巨爪尚未临体,冰冷的死亡气息已让我血液冻结。

“敕!”

护院一声暴喝,咬破指尖,迅速在桃木剑身上一抹。原本暗沉的桃木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如同燃烧起来。他纵身跃起,一剑斩向那黑色巨爪!

轰!

金光与黑气猛烈碰撞,气浪翻滚,将房间里的桌椅摆设尽数掀飞、震碎!我被气浪推着狠狠撞在墙壁上,喉头一甜,差点晕厥过去。

待光芒稍散,只见护院持剑半跪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桃木剑上的金光黯淡了不少。而林默幻化的黑色巨爪也被斩散,他本人后退数步,半边黑气身躯明显稀薄了一些,显然也受了创。

但他脸上的疯狂与怨毒却更盛。

“没用的……‘凤栖梧’已启,新娘入局,血脉为引,除非阵毁人亡,否则绝无中断之理!”他喘息着,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你们都得死!沈家的气运,终将归于我身!”

他双手猛地结成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晦涩难明的音节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唤。整个沈家大宅,不,仿佛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地面之下,隐隐传来低沉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闷响。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阴邪气息,从地底深处被唤醒,丝丝缕缕地透过地面,融入林默的身体,也……缠绕上我身上的凤霞帔!

嫁衣上的金线凤凰仿佛彻底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冰冷的绸缎死死勒紧我的身体,像是要融入我的骨血。腋下那破损处,不再是溢出寒气,反而开始产生一股恐怖的吸力,疯狂地抽取着我的生命力,我的……魂魄!

“呃啊啊——!”我无法控制地发出痛苦的哀嚎,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

护院脸色剧变,强撑着站起身,试图再次攻击林默,打断他的仪式。但此刻的林默,周身被一股源自地底的、浑浊厚重的黑黄色气流笼罩,桃木剑斩上去,竟只能激起一圈圈涟漪,难以伤其根本。

“没用的……地脉阴煞已动,与嫁衣邪阵相连……除非……”护院看着痛苦挣扎的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颜色暗沉、边缘破损不堪的古老符箓,那符箓上用朱砂绘制的图案已然模糊。

“小姑娘!听着!”他朝我吼道,声音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中有些失真,“咬破舌尖!喷一口纯阳血在嫁衣心口凤凰眼的位置!快!”

舌尖血?纯阳血?我虽已意识模糊,但求生的本能让我照做。我猛地合拢牙关,狠狠一咬!

剧痛传来,满口腥甜。

我用尽最后力气,低头,将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喷在嫁衣前襟那只最大的、金线绣成的凤凰眼睛上!

“噗——!”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血液接触凤凰金目的瞬间,竟发出一声爆鸣!那原本死寂的凤凰眼睛,仿佛被灼伤般,金线瞬间变得焦黑,一股黑烟冒起。整个嫁衣剧烈地颤抖起来,勒紧我的力量骤然一松。

几乎在同一时刻,护院将那张古老的符箓拍在自己胸口,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将桃木剑插向地面——并非插入砖石,而是插入那涌动着的、黑黄色的地脉阴煞之气中!

“以吾精血,引动天光!沈氏先祖,助我破邪!”

他嘶声怒吼,插入地煞之气的桃木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那光芒纯粹、灼热,带着一股破灭一切邪祟的煌煌正气,与他胸口那燃烧起来的古老符箓交相辉映!

“不——!!!”林默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他周身的地脉阴煞之气如同遇到克星,开始剧烈蒸发、消散。那保护他的浑浊气流瞬间薄弱。

白光顺着地脉,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瞬间冲击到林默身上,也冲击到我身上的凤霞帔!

“刺啦啦——!”

嫁衣上的金线大片大片地崩断、焦化,红色的绸缎如同被烈火烧灼,迅速变得灰暗、破碎。那股抽取我魂魄的恐怖吸力戛然而止。

林默在炽白光芒中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他半边人身如同蜡像般融化,半边黑气身躯疯狂扭动、溃散。

“沈家……沈家!我不会放过……啊——!”

他的诅咒被光芒彻底吞没。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仿佛什么东西彻底断裂、崩塌了。剧烈的震动让整间屋子摇摇欲坠,房梁上簌簌落下灰尘。

白光渐渐散去。

护院拄着桃木剑,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胸口那片符箓已化为灰烬。而那柄桃木剑,也从中断裂,灵光尽失。

林默……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小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渍,以及几片焦黑的、像是人皮碎片的东西。

而我身上,那件华美妖异的凤霞帔,已然化作无数焦黑的碎片,从我身上剥落,散落一地。只有腋下那一小块绣着林默八字的暗色里衬,还勉强粘在我的内衣上,但上面的金线也已黯淡无光,字迹模糊。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我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有胸腔剧烈起伏,证明我还活着。

外面,祠堂方向的火光似乎小了些,但人声更加嘈杂,似乎有大量人正向这边涌来。

护院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低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凤霞帔的碎片和那滩污渍,眼神复杂无比,有疲惫,有后怕,也有一丝深沉的悲哀。

“暂时……结束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还粘着的、绣着林默八字的里衬碎片,从我身上揭了下来,攥在手心。

“这东西,不能留。”

脚步声和呼喊声已经到了院外。

“大小姐!”

“姑爷!”

“里面怎么回事?”

护院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守住秘密”,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房间侧面的阴影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下一刻,举着火把、提着水桶、拿着棍棒的家丁护院,以及惊魂未定的父母、叔伯,还有哭花了脸的小菊,一股脑地涌进了这间一片狼藉、仿佛被飓风席卷过的新房。

他们看到瘫倒在地、只着亵衣、浑身狼狈不堪的我。

看到满地焦黑的嫁衣碎片。

看到那滩恶臭的污渍和焦黑的人皮。

看到破碎的门窗和满屋的狼藉。

惊叫声、质问声、哭泣声瞬间充满了房间。

母亲扑过来抱住我,哭得几乎晕厥。父亲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几位叔伯眼神惊疑不定,在房间里四处扫视,最终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恐惧。

我任由母亲抱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那根摇摇欲坠的房梁。

结束了?

不。

护院最后那句“暂时结束了”,和他拿走那块八字碎片的举动,以及林默消失前那未尽的诅咒,都像冰冷的针,刺在我心头。

凤霞帔毁了,林默似乎也被消灭了。

但“凤栖梧”之阵呢?沈家依靠这邪阵窃取的气运呢?那个神秘的护院究竟是谁?祖母她知道多少?她给我净魂玉,是保护,还是……别的?

还有我。

我穿着嫁衣,参与了仪式,差点成为祭品。那邪阵的力量,是否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那口喷在凤凰眼上的舌尖血,又意味着什么?

沈家大宅深处的秘密,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庞大。

外面天色将明,黎明的微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这间弥漫着焦糊、血腥和阴冷气息的新房。

一切都看似过去了。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而我,沈知禾,或许再也无法变回从前那个,对家族秘辛一无所知的深闺小姐。


更新时间:2025-11-06 01:5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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