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阅读屋首页
联系我们  |    登陆    用户注册
青竹阅读屋> 男生生活 > 抄不尽的背叛
字体:     护眼关灯

精选章节

1

下课铃声响起,恰似一把钝刀划破午后的空气,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桌椅相互碰撞,人声嘈杂。

林宇没有动弹,他右手紧紧握着那张纸条,纸张被汗水泡得软塌塌的,墨迹晕染开来,好似一团污渍。

数学老师老王进门前一秒,他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动作快得像抽搐,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耳朵嗡嗡作响。

老王走向讲台,步伐稳健,他年近五十,身形略胖,然而一站到那里便自带威严,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就连最为调皮的学生也不再喧闹。

上周随堂测成绩公布了,老王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多数人的成绩都属正常,接着他顿了顿,望向后排说道:「有人走上了歧途,」

林宇后背有丝丝凉意,他垂着头,不敢直视那目光;数学书上的符号歪歪扭扭,手心的纸条热似炭火,鼻子里嗅着粉笔灰与汗味,咸咸的。

「林宇。」

名字被点出时他浑身一颤,抬起头。

全班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于他,有好奇的,有惊讶的,亦有人幸灾乐祸;他觉得自己似标本板上的虫子,无处可躲,脸发烫且喉咙发紧。

老王看着他,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眼底有丝复杂,似是失望,又仿佛有其他情绪:「你这个班长,当得还真是够公正的!

「公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冰碴。

空气凝固了。窗外的蝉好像也不叫了。

林宇脑中一片空白,唯余耳鸣声萦绕。他见前排小胖忽然缩起脖子,呼吸急促沉重,面色发白,昨夜之事在眼前闪现。

灯暗着,

父亲常坐的位置空着。

旁边几个空酒瓶。

劣质酒精味飘散。

母亲在里间叹气。

一声接一声……

手机屏幕亮着。

小胖对宇哥说:「宇哥,这次数学要是还不及格,我爸真会打我。」

父母离异。

就一次,

他知道小胖家的情况。

父母离异。

跟暴躁的父亲。

成绩是护身符。

他也知道自己家的变故。

父亲失业后一蹶不振。

经济紧张。

小胖之前塞给他的饭票和零钱。

说是家里多的。

在他这里积成沉甸甸的人情债。

彼时一时冲动,便去找了他。他写了张纸条,约定在考试最后几分钟传过去。他赌老王不会发觉,赌能帮小胖一把,赌能让心里那关于穷与亏欠的重负消散。

缘何会成这般模样?向来沉稳的自己,竟把班长的职责与或许会遭遇的惩处当作赌注?仅仅是为了帮小胖吗?又或是因为家里出事之后,心里一直有个难以填补的缺口?疑惑若蛇般萦绕而来,越发收紧,几乎叫他透不过气。心脏在胸腔猛烈跳动,冷汗顺着后背滑落,又凉又黏。

寂静被老王的话打破,他说道:「跟我到办公室去。」毫无商量的可能。

教师办公室内人员不多,其他老师应是去用餐了,唯有老王坐在桌后。林宇低着头站在桌前,似在等候被处置。

「纸条呢?」老王伸手。

林宇直直地摊开手掌,那半透明且皱巴巴的纸,在他汗津津的手心里。

老王未接话,仅仅瞥了一眼,道:「字都模糊了,没少担忧,」他朝着椅背靠去,眼神锐利,询问林宇:「我始终觉得你有原则、有责任班长信任你,你今日可对得起这份信任?

林宇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响。无论辩解还是承认,其实都无甚作用。

校规之中清晰写明:作弊需记过,协助他人作弊也是犯错。而你作为班长,性质更加严重。老王说话时语调平稳,可每一个字都好像重重地击向林宇的心。他还声称鉴于你是初犯,就不公开检讨了,罚抄《劝学》四十遍,得在明天放学前交上去。班长一职暂且由副班长暂代。

还有」老王顿了顿,声音有些异样,并非单纯的训斥,带着几分熟稔,仿佛透过他在注视着他人,「莫学你爸当年那般帮人,最终害人又害己,」

林宇蓦地抬头,撞见老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那句话似冰针般刺入他混乱的思绪。「爸?」他怎会忽然提及爸爸?还以那样的语气?

老王挥了挥手,说道:「回去抄完。」接着便不再看他,拿起红笔批改作业。

林宇不明自己如何走出办公室。午后阳光刺眼,他眯眼一阵眩晕,手腕尚隐隐作痛。脑中还想着母亲昨晚的叹息与老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一回惩罚不独因作弊被发现,更似导火索,引爆了深藏的家庭阴影。

回到教室,气氛略显异样。有人投来同情目光后,即刻低下头;有人轻声交谈,眼神中含着审视与疏远。小胖趁无人留意,赶忙塞给他一块巧克力。他眼中有感激也有几分惧怕,小声道:「宇哥,很抱歉拖累了你。」

林宇清楚这份「互惠」并非凭空而来。他身为班长,掌管着班务日志,还曾悄悄为小胖遮掩过几次因家事迟到的情况,调解过他与别的同学的矛盾。这些无形的帮助便成了联结他俩的纽带。

他静静地坐下,取出稿纸与笔,开始第一遍抄写:「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笔尖划纸。沙沙响。像无言的控诉,

放学铃响后,同学们陆续离去,林宇仍机械地抄写着,仿佛唯有这般才能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复。他整理好书包,将那叠仅抄了几遍的罚抄稿塞进书包最深处,之后沉重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房门,那熟悉的清冷气息便弥漫开来。母亲还在外打零工未归,家里寂静无声,父亲的房门紧闭着。

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走进父母的卧室,目光落在母亲那个旧梳妆台的抽屉上。他记得母亲有时会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木盒,脸上带着忧伤的神情。

他迟疑了一下,拉开抽屉。抽屉里有零碎杂物、几张老照片以及那个小木盒。他轻轻打开小木盒,里面有粮票、几分钱硬币和一本封面泛黄的薄笔记本。

这是母亲的日记吗?他本无意偷看隐私,可此时却有强烈冲动促使他这么做,他抖着手拿起日记,刚翻了几页,一张泛黄的照片便掉了下来。

他俯下身,捡起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男子,穿着几十年前盛行的蓝色工装,背景仿佛老工厂大门,两人都笑得挺灿烂,其中一人的眉眼很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瘦瘦的但眼神特别明亮,另一人令林宇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尽管年轻许多,脸上的皱纹没现在这般多,也没现在这般沉闷,然而那五官与眼神的轮廓,确是老王——王建国老师的。

照片背面钢笔字略显模糊:「1985 年夏季,与建国于农机厂拍摄一张照片」。

父亲和老王?他们竟是旧识?老同学?工友?

为何父亲从未提及此事?为何老王在学校也从未表现出认识他的迹象?今日在办公室所说的「莫学你爸当年那般『帮人』」,是否指照片上那时的事情?

更让人心里发慌的念头冒出来:老王看他时,那偶尔露出的复杂眼神,还有那莫名的严厉与隐隐的恨意,不只是因他这次犯错,而是因他那张越来越像父亲年轻时候的脸?是因父亲吗?

这恨意,难道是针对镜中另一个影子?

他站了一会儿,抽屉未关,木盒开着,他不知要做什么,就那样站着。

2

晚自习时,教室里灯火通明,四周格外安静,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翻动书页的响动。空气里飘着纸张墨迹的味道,混着些许汗味,还有一股沉甸甸的学业压力悄然弥漫开来。

林宇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这个位置本是为方便他当班长观察全班而设,此刻却成了他的避难所。他趴在桌子上,右手机械地动着,在一张张空白稿纸上一遍遍抄写《劝学》。

君子云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手腕又酸又疼且刺得慌,仿若有无数小针在扎。起初那火烧般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指尖被笔杆压得发白,还有些麻。头顶的荧光灯嗡嗡作响,好似一直在嘲讽,钻进耳朵里,使人心神不宁。

他不敢停下,已经做了四十遍了,感觉有座山压着他。明天放学前得把东西挪到老王的办公桌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有重量,压得他难以喘息。他能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有同情的、有好奇的、有疏离的,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班长的头衔被剥夺,好似撕下保护层,暴露在所有人的审视之中。

他微微抬眼,视线掠向前排。

小胖子坐得笔挺,仿佛在专心做题。而林宇看到他紧握的拳头,还有那时不时悄悄投来的目光,里面全是愧疚不安。他知晓小胖子想要过来,想要讲些什么,却又不敢。昨夜正是小胖子那条带着哭腔的求助信息,以及之前那些没法拒绝的「善意」,把他推到了眼下这般处境。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靠窗之处,和一道目光相接了。那是苏小薇,她好似一直都在凝视着他,眼神相当复杂,带着他难以参透的探寻。见他望过来,她马上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把眼睛遮挡,只余下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凉凉的。林宇心跳莫名顿了一拍,他记得以往偶然在球场流汗之际,好像也有过这般被追随的目光之感,但彼时从未往深处思量过。

此刻那目光似羽毛,轻挠他纷乱的心绪。她是否也会如他人般认为他虚伪,辜负信任?

就在这时,苏小薇突然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水杯,径直走到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旁。经过林宇桌子旁边时,脚步微微顿了顿,一个浅蓝色且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保温杯被轻轻放在他桌角,与他那个掉漆的旧塑料杯摆放在一起。

她轻声道:「多喝些水。」那声音轻若耳语,几乎被荧光灯的嗡嗡声所掩。她未看他,放下杯子便快步走向饮水机,接完水没回头,径直回到座位上。

林宇怔住了,看着那个显得极不相称的可爱保温杯,一股微微暖和且带着甜蜜的生疏情绪漫上心间,临时驱散了些许阴霾。可他接着察觉苏小薇回到座位后仍没瞧他,专心盯着课本,好似刚才那一切是幻象一般。这种刻意的躲避令他刚涌起的那一点儿温暖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警戒。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是响了,人群好似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林宇没挪动,他还有将近十遍没抄完,他得寻一个更安静、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他收拾好书本以及那叠厚书,走到教学楼顶层角落的自习室。这里平常就仅有稀稀拉拉几个高三学长学姐前来,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旧书与灰尘的气息,比教室更为安静、冷清。

他刚把稿纸摊开,门口便有轻微响动,小胖如同做贼一般溜了进来,还反手轻轻将门关住。

小胖声音略感忐忑地唤着「宇哥」他走向林宇,从背后掏出一小沓写满字的稿纸,迅速塞给林宇道:「我帮你抄了五遍,字迹尽量模仿了,您瞧瞧行不行?

林宇看着手中那几张纸,字迹虽稚嫩,却确有几分似他的笔迹。他心中一暖,鼻尖发酸,这般时刻竟还有人肯冒险帮他。

「不会的!我一定会小心!」小胖急切地说道,圆乎乎的脸上写满了诚恳,「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多忙,替我瞒着迟到的事,还特意去找我爸说情,要是没有你,我早就……」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也微微垂下,「我没法看着你一个人受罚。」

林宇看着小胖,感动如暖流漫过四肢,然而更深的不安却显现出来。那「互利」的链条比他预想的更紧更险:他帮小胖隐瞒家事,小胖拿零花钱接济他;此刻他因帮小胖作弊受罚,小胖又来帮他誊写。这链子会不会越绕越紧,将两人都拽入泥潭?

他忆起往昔,用省下的班费匿名为小胖垫付过几回美术课颜料钱。彼时便觉小胖有天赋,不能让家境阻碍他。如今看这些不起眼的帮扶,不知不觉便织就了那张「互惠」之网。

「我收下你的心意了,」林宇将稿纸推回去,语气极为坚定「这个,我自己来做,你快回去,别让别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太久

小胖刚要张嘴说话,可看到林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把话憋回去,点了点头,然后跟来的时候一样悄悄走了。

自习室复又安静下来。林宇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笔拿起。休息了片刻,手腕酸痛愈发明显,指尖可感觉到纸张的粗糙。荧光灯嗡嗡作响,似较之前响了许多。他强逼自己集中注意力,一笔一划地接着没完没了地抄写。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是苏小薇。

她手持一个普通硬壳笔记本,走向林宇桌前,将笔记本缓缓放在那叠抄写稿的旁边。

「这是我的物理笔记,重点均已标出,」她嗓音依旧轻柔,然而在这静谧空间中格外清晰,「你所落下的功课,可以查看。」

林宇抬头望向她,她的眼神不再似先前在教室里那般躲躲闪闪,而是蕴含着平静且笃定的光芒。

「谢谢。」林宇低声说道,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苏小薇没立刻离开,她伫立在那里,似在迟疑。数秒过后,她仿佛拿定了主意,以更轻的语调迅速说道:「老王老师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林宇心头猛跳,紧紧盯着她。

苏小薇语速颇快,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口,确认无人后道:「他所抓的把柄或许不止你父亲那本日记里的旧事,若你想弄明白并保护自身,或许得揭开别的东西。」

她顿了顿,留下让林宇心脏几乎停跳的尾音:

然而揭开它或许就意味着要背弃他人的信任」

说完她没再做停留,转身快速走出自习室,留下一个纤细且决绝的背影。

林宇呆立原地,数秒后猛然伸手拿起那个硬壳笔记本,他迅速翻动,当笔记本快到末尾几页时,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掉落下来。

他手指有些发抖,慢慢将纸条展开。

上方仅有一行清秀字迹,却好似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老王的把柄不只是日记,将它揭开,会背叛谁的信任」

他盯着那行字,许久未移开目光,纸条的边缘已然被捏出了褶皱。

3

次日下午,举行班会,氛围有别,阳光穿过窗户,于布满粉笔灰的讲台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块,空气中微尘飘动,似含着不安。

老王立于讲台中央,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倾。他未如平常般径直布置班务,而是用锐利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面庞,教室里寂静无声,就连细微的咳嗽声都颇为突兀。

今日不说学习,也不论纪律,老王说话音量不高,却让每个人心里都有沉重之感,咱们只讲一个词——诚信」

这两个字仿若巨石投入平静湖面,瞬间在所有人心里荡起涟漪,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后排角落的林宇。

林宇觉得脸颊发热,他使劲儿低头,凝视着自己展开的笔记本,上面一片空白,鼻尖有干涸的粉笔灰气息,还掺和着身旁同学淡淡的汗味,这令他喉咙发紧,呼吸都不顺畅。他能发觉那些目光,仿佛无数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后背,手腕抄写带来的酸痛还未彻底消散,此刻更像是羞耻的印记。

「诚信乃立身之根本」,老王接着说道,语调平稳,字字清晰,「小至一次作业,大到人生抉择,若失了诚信,便如同树木失了根,看似枝繁叶茂,实则一推即倒」。他的目光仿佛又不经意间扫向林宇那边。

林宇心里陡然一紧,他清楚这堂「诚信课」乃是冲着他而来的。

果然老王刚说完话,一个身影「嗖」地站了起来,是坐前排的阿强。他个子颇高,体育尚可,只是成绩一直处于中等水平,平日里对林宇这个「好学生」班长颇有些不服气。

阿强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表现的愤慨对王老师说:「王老师,我觉得您说得特别对!我们班最近就有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拿着班长权力干破坏班级风气的事。这种人在我们班就是对所有努力遵守纪律同学的不公平!」」」」

他未直接提及姓名,但显然是针对林宇,话语的指向十分明晰。教室里有压抑的骚动之声。

林宇突然抬头看向阿强,恰好与对方挑衅的眼神相对。那眼神中不仅有指责,还有一丝极深的类似嫉妒的情绪。阿强此前有几次旷课去打篮球,曾让林宇在班务日志上通融,被林宇以不符合规定为由拒绝,看来积怨已久。

一股热血朝头顶涌,林宇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嵌入掌心了。他打算反驳,打算站起来大声讲并非那么一回事。他帮小胖有没办法的隐情,可隐情是啥?能说出口吗?能把父亲失业家里困苦那种扭曲的「补偿心理」说出来吗?能跟所有人说他这个小班长心里实则满是不安和想抓住点啥的慌乱吗?

不能。他只能咬牙承受这公开审判。

「阿强,你在胡扯些什么!」另一个声音响起,透着抑制不住的火气是小胖他涨红了脸蓦地站起,因激动身体不停发颤,「你懂什么就在这儿乱说!林宇他……」

阿强当即打断并嗤笑说道:「他怎么了?他帮你作弊还有理了?谁都清楚你们俩关系好,他帮你你肯定向着他!」

「你!」小胖气得说不出话来,圆脸都憋红了,着急时便脱口而出:「你还有脸说别人上次你翻墙出去打球差点被记过,若不是林宇帮你在值周老师那儿说了情才把事压下去,你现在怎敢反过来指责别人!

此话一出,教室里立刻喧闹起来,小声嘀咕转为清晰议论。阿强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没料到小胖会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短处,眼神凶狠得似要溢出。

老王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喊道:「都安静!」砰的一声后,教室立刻安静下来,然而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更为浓重,好似一个装满火药的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老王的目光在阿强、小胖与林宇之间扫视了一番,最后落在林宇身上,「林宇你是当事人,刚才同学们在争论『诚信二字你自己有什么想要说的?

全班的目光再度聚焦于林宇身上,那一道道目光饱含好奇、审视、期待以及幸灾乐祸,好似无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令他无处遁形。他感觉喉咙干渴,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张嘴也发不出清晰的声响。

站起来为自身辩解?该讲些什么?是认可错误然后企求原谅?还是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坦言父亲失业后家中穷困,坦言他接纳小胖那些「善意」时心里的煎熬,坦言他传纸条时既想帮朋友又想弥补自身家庭所带来无力感的繁杂心绪?

他心里的天平剧烈摇晃着,一边是保持表面尊严独自咽下苦果的沉默,另一边是或许招来更多同情亦或许招致更大嘲讽疏远的坦白。他感到一阵头晕,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变稀薄了。

当他几乎被沉重压力击垮而挣扎之时,靠窗之处有个身影缓缓站起。

是苏小薇。

她直直站立着,模样清秀,脸上无甚表情,唯眼神极为坚定。她既未看阿强,也未瞅小胖,径直望向讲台上的老王,清脆之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王老师我认为在探讨一个人的错误之前,或许应当先明确他犯错的缘由,动机有时较行为本身更具说明意义」

她稍作停顿,将目光投向林宇,那眼神颇为复杂,有理解似还隐着其他,「我相信林宇同学并非故意违反班级规定,他或许有他的难处。并且我知晓,他担任班长期间,以往帮忙的同学可不单单是小胖一个。」

林宇心陡然一怔,惊诧地看向苏小薇,她怎会晓得?他帮别的同学之事大多做得十分隐秘,比如他曾偶然听见苏小薇和家里打电话,好似因父母争吵心情低落,之后他仅用班长之名在她抽屉里放了一盒润喉糖以及一张写着「一切都会变好起来的」匿名纸条。她猜到是他了么?

老王望着苏小薇,目光深邃,难辨情绪,「苏小薇,你究竟何意?」

苏小薇在教室里声音不高地清晰说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因一次错误就全盘否定一个人过去的所有。诚信很关键,然而同学之间的理解与信任也同等重要,我们应给犯错之人一个解释和改正的机会,而非一味指责。」

她的话语仿若微风吹拂燥热的教室,使部分同学开始思索。由于她挺身而出,力挺林宇的声音好似暗自拓展了些许根基,这力挺并非盲目随波逐流,而是源于林宇往昔那些鲜为人知的细微善意。

老王沉默数秒,目光掠过全班,「看来同学们对此事看法有别,那在做决定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听听林宇同学自己的说法?」他复看向林宇,「林宇,上台来讲讲你的想法。」

这是最后的警告了,林宇深吸一口气,只觉双腿格外沉重。他缓缓站起身来,在全班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迈向讲台,每一步好似都踩在针尖之上。

就在他快要走到讲台边之时,苏小薇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座位,于走廊入口处拦住他,以仅两人可闻的快速声音低声说道:

证据在我这里,能证明老王老师对你并非完全出于公心,然而用这个证据就等同于要揭开可能牵涉更多人的盖子,等同于背叛全班目前保持的平静」

她抬起眼眸,那澄澈眼眸中,映着林宇苍白且慌乱的面容。

「你敢赌吗?用全班的信任去赌一个真相?」

他脚步停住,呼吸窒住。

4

走廊尽头,灯光黯淡闪烁,犹如林宇此时摇晃的心。小薇那句「你敢赌吗」还在耳畔嗡嗡回荡,携着放学后空旷教学楼独有的余音。赌?他用啥赌?父亲失业,母亲叹气,老王眼中道不明的怨愤,还有此时口袋里那张皱巴巴、小薇悄悄塞给他的纸条。

他展开字迹潦草像匆忙间写就,

老王的把柄除了日记之外,揭开它会背弃谁的信任」

如今信任这个词变得颇为沉重。以往他觉得担任班长时,信任便是同学交作业毫不犹豫,老师交代任务点头应允,以及父母那些许微弱的期盼。而现在它好似一张网,困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到家时天已全黑,母亲坐在客厅旧沙发上,低着头缝补他校服裤脚,头顶节能灯将她花白头发照得刺眼。听到开门声,她抬头嘴角习惯性欲扯出笑,可看见林宇紧绷脸色时便僵住了。

她放下针线,带着难以察觉的谨慎问道:「怎么?是在学校里吗?

林宇未换鞋就直接走到她身前,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被汗浸得有些发软的纸条。此纸条并非小薇所给,而是他更早时从母亲抽屉深处那本硬壳笔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背面写有字的纸条。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父亲与老王勾肩搭背,笑容极其灿烂,背面那行字是父亲所写:「帮他这一回,期望他走正路」。

林宇声音干涩地喊了一声「妈」随后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询问道:「王老师和王叔叔他们跟我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她伸手想要拿回照片,可林宇攥着没给。

小孩为何问这些?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母亲打算用平常的那一套来敷衍应对,

「以往的事?」林宇提高音量,连日来的压力、恐惧、委屈好似找到突破口,「可他当下一直紧盯着我不放他憎恶我!他瞅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罪人!我帮同学传递答案不对,可他为啥说爸爸当年也『帮人?他为啥偏要撤掉我的班长?这压根不只是一回作弊的事儿,」

母亲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震住,嘴唇哆嗦,眼眶迅速泛红。她不再抢夺,双手无力地下垂,整个人仿佛失去力气,陷进沙发之中。

母亲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拿起茶几上那本深蓝色硬壳日记本,那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她说道:「你爸这辈子就是太讲究所谓的义气太看重公平。

她翻到中间那页,纸张泛黄且已变脆,她指着上面父亲的笔迹,那笔迹既熟悉又陌生。

今日替王栋承担作弊之事,此时若他家里因这被开除,往后便全完了,我虽会受处分,但根基尚在,尚有回旋的可能,只盼他经此一回能真正自立起来,公不公平的,只愿自己问心无愧」

林宇感觉呼吸一窒。父亲替老王作弊顶罪。

「那后来呢?」他追问,声音不自觉放轻。

「之后?」母亲苦笑着,泪水终究滑落,滴落在日记本上,晕染出一小片深色湿痕,咸腥的气息微微飘进林宇鼻腔,「之后你爸由于那个处分失去了保送资格,没法去最好的大学,他拼命自己去考,好不容易进入一所还算不错的学校,可毕业分配又因为档案里这不光彩的一处,去了最艰难的岗位,辛辛苦苦十几年,厂子说倒闭就倒闭,他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母亲哭得极为厉害,林宇拿日记本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纸张粗糙的边缘摩挲着他的指尖,那冰冷的触感似顺着血管直漫至心脏。

那老王的怨是针对父亲而来?亦或是针对当年那个被「协助」最后却「拖累」父亲的自己?他瞧见林宇时,是不是恰似见到当年那个「崇高」伸出援手却令人生全搞乱的好友?这是一种投射?是一种不能面对自身愧疚与失败的迁怒?

「王叔叔他知道爸爸替他顶罪吗?」

最初也许并不晓得,可是随后理应就会懂得,「你爸出事之前他们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便完全不再往来,」母亲擦着眼泪讲道,「小宇妈妈不跟你说,是害怕你会像你爸那般,啥事都往自身身上揽,老想着去『弥补去追求所谓的『公正最后让自己吃苦,」

林宇木然地站着。父亲的「公正债」,老王的「失利镜像」,他冒险去帮小胖,帮那些和他相同境遇艰难的同学,难道潜意识里不是在重复父亲的路?用一种自我牺牲的方法来填充某种心思上的缺口,去寻求那个虚幻的「心安理得」?

次日,林宇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往学校。他想要找老王谈一谈,并非是以犯错学生面对严厉老师的身份,而是以林国强之子与王栋故人之子的身份。

课间操之际,他敲响了教师办公室的门,彼时其他老师均不在,唯有老王背朝门口,于窗边摆弄那株濒临枯死的绿萝。

「王老师。」林宇开口。

老王动作一顿没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林宇深吸一口气说道:「关于他父亲,他看过父亲的日记。」

老王蓦地转身,眼神阴鸷,其中有着林宇难以看懂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愤怒,亦有一丝被戳穿秘密的狼狈。

老王陡然提高嗓门,带着虚张声势的严厉道:「谁叫你翻那些陈腐的旧账!林宇我跟你讲,别把你爸那一套搬来学校!也别以为知晓些过去的事儿就能改变什么!」

「我并非想要改变什么!」林宇面对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虽然心脏跳动剧烈,「我只是想要弄清楚真相您为何如此恨我?是因为我像他吗?像那个曾帮助过您却让您一辈子心怀愧疚的他吗?

老王低吼着:「闭嘴!」额角青筋凸显,他躲开林宇的目光,转向窗外,侧脸线条僵硬似石,还道:「你啥都不懂!出去!」

那一刻,林宇清晰地看到老王眼中闪过的并非只是单纯的恨,而是更为深沉、难以言表的痛苦。这恨扎根于失败与愧疚的土壤之中,生长得极为繁茂,最终紧紧缠绕住了当下。

从办公室走出来,林宇感觉有些虚脱。在走廊遇到同学,他们看林宇的目光都颇为怪异,接着便有窃窃私语像苍蝇般聚拢过来。

「听说了吗?林宇好像拿了王老师什么把柄。」

是不是他家里给王老师送了钱,所以之前王老师才对他这般宽容」

「说不定他帮人作弊王老师也知情呢。」

「班长带头啧啧。」

谣言好似野火,不知从何处冒出,却已蔓延至各处角落。林宇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头一回这般清晰地意识到,所谓「公正」的形象是如此脆弱,轻易便被流言击破。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独自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上,望着远处踢球的同学。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显得孤独且扭曲。

一个身影缓缓走来,携着淡淡的洗衣粉气息,原来是小薇。

她递过来一瓶水,眼神却看着别处。

「谢谢。」林宇接过冰凉瓶身让他清醒些,

小薇轻声道:「班上那些言语你莫往心里去,阿强传那些乃是因其嫉妒你已久。」

林宇没说话,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小薇沉默片刻,蓦地转过头直直望向他。他那双眼睛向来透着些许疏离与聪慧,此时小薇的眼中满是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决绝。

林宇我知道你想弄清楚真相,想摆脱现在的局面,但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地说:「你的这种补偿心理会让你看不清界限,你想帮小胖,帮那些你觉得弱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把更多人拖下水,包括我,」

林宇心头一震,看向她。

小薇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然而目光却丝毫不显退缩。她说道:「我有那么一点喜欢你,」

可能不止一点,

所以我不想看你这样下去,

老王的事水很深,

我手里是有一些东西但那是双刃剑,

借助它也许能暂时驱散老王,但我们会由此违背另一种信任,或许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你总想着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去「补偿」的这种心态,会破坏我们目前或许还存有的那一点美好。」

她说完后,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迅速跳下单杠跑开了。夕阳为她奔跑的背影镶上一层金色的边,然而林宇却感觉一阵刺骨的冷。

补偿心会毁了我们。

因「补偿」或是「义气」,父亲将自己的前程给断送了。

因无法接受被「补偿」的结果,老王心态有了变化,便将气发在了他的身上。

此刻他欲以「补偿」之法帮同学偿还心理债,却引致更深误解与谣言,且或会伤害到他所在意之人。

这是一个走不出的怪圈吗?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林宇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又暗又窄的家。母亲已然睡下,客厅里静悄悄的,他瘫坐在椅子上,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刺眼的光。

屏幕被他划开,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弹出:

今晚十点,于学校后巷的废弃车棚相聚,将你所有的抄写本尽数带上;否则你记「互惠」的那本班务日志明日便会出现在校长桌上,不妨猜猜,下一个背叛之人会是谁」

冰冷的文字像一条毒蛇顺着脊椎缠绕而上。

林宇注视着屏幕,呼吸都凝固了。班务日志里,不只是他帮小胖调解家事并匿名资助颜料钱的事,还有阿强旷课的事情被当作把柄,甚至有小薇曾向他倾诉过的家庭苦恼的片段。那是他营造的「互利」网络,是他欲维持班级表面均衡的佐证,亦是此刻能摧毁所有人的炸弹。

下一个背叛者。

是发信人。

是被迫交出日志的他自己。

还是日志里涉及的任何一个人?

窗外夜色漆黑,似要将整座城市笼罩。林宇感觉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后背顿时被冷汗浸透。

去还是不去?

这似乎并非是一种选择,反倒好似早已预先设置好的、专等着他往里跳的深渊。

5

黑暗里手机屏幕的光使林宇眼睛疼痛,那条匿名短信好似带毒的针,刺入他紧绷的神经。

去,还是不去?

不去,倘若班务日志被曝光,里面那些他精心维护的记录会如多米诺骨牌般推倒小胖、阿强、小薇乃至更多人。他苦心维系的平衡便会完全丧失,他将成为众矢之的,背叛所有人。

前面分明是一处陷阱,那是个废弃的车棚。夜深了,对方让他带上所有抄写本,那些可不只是作弊的证据,更是他这段时间所有挣扎、屈辱和秘密行动的物证。交出那些便等同于交出自己的软肋。

父亲在日记里写:「但求问心无愧。」

可现在,无论去不去他都无法无愧。

窗外风呼呼作响,拍打着破旧窗框。母亲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林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气。他不能拖累母亲,不能让这个家愈发艰难,班务日志绝不能被曝光。

他起身动作甚轻,从床底拉出那个破旧纸箱。箱里有厚厚的一摞抄写本,纸张边沿因屡次摩挲已起毛边。他随便拿几本塞进书包,思索之际,又把父亲那本深蓝色的日记簿也放了进去,兴许关键时候它能充当某类护身符,他自己都感此想法荒诞。

夜幕下的校园似一头缄默的巨兽,白日的喧嚣消散,唯有路灯投下昏黄且孤寂的光,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斜。林宇来到学校后墙,熟稔地寻到那个破损的栏杆缺口,这是他们这些偶有晚归的住校生心照不宣的隐秘通道。

穿过那个缺口,脚下是松软的泥土与杂乱的野草,再往前便是那片废弃的车棚。它以前是用来停放教职工自行车的,后来学校建了新车棚,这里便完全荒废了,堆满了破损的课桌椅和不知名的建筑垃圾,成了野猫的地盘。

快到车棚时,林宇心跳愈发加快,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手满是汗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月光被云层遮挡,仅有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车棚黑黢黢的模样,好似一个张着嘴等猎物的怪物。

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聆听着,耳畔唯有风吹破损铁皮发出的哐当声,以及草丛中细微的虫鸣声。

朝着黑暗之处,他说道:「我来了」,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

话音刚落,车棚深处两道光柱猛地亮起,直直打在他脸上。林宇被强光刺得当即闭眼,下意识抬手遮挡。

左右两边传来脚步声,还夹杂着碎石被踩的嘎吱声。待他稍适应光线,放下手臂,看清来人:左边是阿强,个子颇高,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讥讽与怒气;右边是小胖,眼神躲躲闪闪,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不敢直视他。

竟然是他们。

林宇的心刹那间沉了下去,他猜想过众多之人,甚至怀疑过是否是老王自导自演,偏偏没料到会是他俩!阿强一向妒忌他还针对他,这还尚可明白,可小胖他为小胖隐瞒家事,还垫付过颜料钱,就连在作弊事件后都没把小胖供出,这是为何?

阿强率先开口,冷冷地询问:「东西带来了没有?」他往前迈出一步,月光映照着他紧握的拳头,骨节都泛着白。

林宇将书包从肩上卸下,抱在胸前,仿若抱着盾牌,「班务日志在何处?」他反问道,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阿强不耐烦地低吼道:「先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林大班长,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你的官架子?」

小胖在一旁小声想要劝阻阿强,却被阿强一记眼刀瞪了回去,而后缩了缩脖子。

小胖面前,林宇发问:「缘何如此?我何处有负于你?」

小胖嘴唇哆嗦着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说道:「对对不起林宇他们他们拿我爸妈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帮忙就把我家里那些破事都抖出去,我爸妈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们?他们是谁?」林宇追问。

阿强打断他,猛地伸手抢书包,说道:「少废话!把抄本交出来,还有你那本破日记!你以为你爸是什么好东西?帮你爸那样的人保守秘密我都觉得恶心!」

「你不能侮辱我爸!」林宇心中的一根弦崩断了,阿强的话语将他一直压抑着的对父亲遭遇的委屈与愤怒全然激发出来,他紧紧抱着书包往后退。

阿强未扑到,越发恼怒,向前一步抓住林宇的衣领说道:「侮辱?我说错了吗?你爸帮老王作弊顶罪还自视为圣人,结果?毁了自身还连累家人!你现在?学他那样装什么老好人!帮这帮那,记录这记录那,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就是一假道学!你记录我们把柄不就是想操纵我们!」

衣领勒得林宇喘不过气,阿强喷出的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他挣扎着,脚下踩着一块松动的石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屈辱与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林宇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想帮忙!我不想看着你们……」他的声音因衣领的束缚而有些变形。,形,

「帮忙哼!」阿强冷笑,手上力气更甚,「你帮小胖,他如今被逼来对付你;你帮我瞒旷课,转眼间就在日志里记上一笔!你那能叫帮忙?你这是施舍!是控制!我最反感你那副高高在上,好似全世界都欠你的样子!

小胖突然带着哭腔喊出「不是的!」,他冲上去想要拉开阿强,说道:「阿强你放手林宇不是那样的人,他帮我是真帮我,是我对不起他,」

杂乱之际,推挤演变为了真切的肢体争斗。阿强挥拳攻来,林宇侧头躲避,面颊却还是被擦到,热辣辣地痛。他也不再顾忌别的,扔掉书包和阿强扭打起来,拳头落在身上发出沉闷声响,还有粗重的喘息以及脚底碾碎碎石的脆响。积攒良久的情绪在此时以最本真的方式迸发。

小胖在一旁着急得直转圈,想拉架却不敢,只能带着哭腔不断呼喊:「别打!求求你们别打!

扭打之际,林宇被阿强按倒在地,后背撞向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疼得他直吸气。阿强骑在他身上,拳头高高扬起,眼神中满是疯狂的嫉妒与自暴自弃的绝望。

「你晓得啥子你这类始终被人捧的人,能领会咱们这些糊口在窘境中的人的感触吗?」阿强说着,拳头握着没挥出,月光下林宇清晰看见他泛红眼眶里,除了愤懑还有更重的气愤,那是疾苦,是自负是怎样起劲都解脱不了本身窘境的无奈感。

当他看到父亲日记时,那被命运紧紧扼住喉咙般的窒息之感涌上心头。

一瞬间,林宇忽然明白了。

阿强的嫉妒源于他自身都无法正视的弱点,而他林宇总试图去「补偿」、去「帮助」的那种姿态,在阿强眼里恰似炫耀,还凸显他的无能。

「我知悉,」林宇躺在地上不再抵抗,嗓音渐趋平和,带着疲惫的嘶哑,「我父亲下岗了,家里欠了好些债务,我母亲每日打零工到很晚,身体越发不好。我帮人传答案是因为我需要钱财,小胖说事情成了后会把他那部分报酬分我一半,用来给我母亲买药。」

半空中停着阿强举起的拳头,他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神情。

林宇继续说着,目光直直盯住阿强那双满含复杂情绪的眼睛,「我并非是什么高高在上之人,我与你一样处于困境之中。我只是不想自己独自往下坠落,还想拉一把我觉得能够拉的人。」

他稍作停顿,补充叙说,嗓音甚低,却好似重锤击在阿强与小胖心头,「我记录班务日志起初只是想要铭记谁帮过我、惦念过我,之后是心生畏惧了,惧若我爸那般帮了人,最终却连因何沦落到这般境地都不明了。我将那些记录下来,好似就能攥住些个什么,就能证实我并非白白付出。」

身上的压力减轻了,阿强缓缓从他身上起身,晃了晃身子,退后两步,倚在生锈的车棚柱子旁,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着,高高举起的拳头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小胖再也抑制不住,哭着说道:「林宇对不起,我实在不想这样的。他们讲我爸妈要是晓得我在学校里的状况,会把我打死的。」」」

林宇从地上坐起,擦了擦嘴角,指尖有血迹沾染。他望着崩溃的小胖,又瞅着沉默的阿强,心中翻涌着复杂情绪。恨吗?似是恨不起来,仅余深深疲惫与破罐破摔后的平静。

林宇又问道:「威胁你们的那些人究竟是哪些?」此时他语气稍显平和。

小胖抽噎着摇头道:「不知是用陌生号码联系的,只称让我们逼你交出抄本与日记,尤其是你爸那本,否则就……」

林宇抬头,阿强眼神锐利地看向他,并问道:「你爸的日记里除了老王的事,还有其他内容吗?」

林宇心中一紧,父亲的日记里还零零散散地记着他年轻时在工厂里的人际往来,一些模糊的人名和事件,难道会和其他人有关?

「可能有。」林宇不确定地说。

云层缝隙间漏出一丝月光,将三张年轻却满是困扰与疲惫的脸照亮。在刚才那场混乱的冲突与坦诚的表白过后,敌意似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同为棋子、身不由己的那番共情。

阿强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低沉说道:「我们都被人耍了,暗处有人想把水搅浑。」

小胖轻轻地点了点头,望向林宇的目光里满是愧疚与祈求。

林宇望着他们,一个是被嫉妒与自卑所折磨的同窗,一个是陷入家庭困境而被迫背叛的朋友。他们都并非完美的受害者,还携带着各自的卑劣与软弱,然而此刻,他们立于同一条脆弱的船上。

寂静夜里,林宇缓缓开口,其声清晰可闻,他道:「要是我们联手把那个躲在后面的人揪出来会怎样?」

阿强眼神闪烁,没立刻回应,小胖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儿地点头。

沉默片刻后,阿强终于直起身走向林宇,伸出了手,并非拳头,而是摊开的手掌。

他说道:「先把日志拿回来,我们的账往后再谈。」其语气依旧生硬,只是敌意已无。

林宇望着那只手,又瞅着阿强那双不再仅有嫉妒、多了些复杂与决绝的眼睛,他缓缓伸出手与阿强握到一起。此刻,一种冰冷且带着不确定的联盟,在废弃车棚的阴影里悄然达成。

林宇回到幽暗且寒冷的宿舍,只感觉浑身骨头仿佛松了架,面颊与身上的瘀青逐渐隐隐作痛。可是比身体更疲倦的是精神,今晚的遭遇太过起伏——从被要挟的惧怕,到遭受背叛的气愤与难过,再到扭打后的坦率和短暂联合,好似乘了一回失控的过山车。

他脱去外套,想要再取出父亲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查看,寻觅可能的线索。

手伸进书包内袋摸到的却是一片空荡,

他心里蓦地一紧,赶忙将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床上,抄写本散落得到处都是,唯有那本深蓝色硬壳日记本不见了!

出发前他清楚记得自己亲手将它与抄写本一同放进书包里!

何时遗失的?是在打架之时遗失的,还是在归来途中遗失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日记本丢失了,里面不仅有父亲和老王的旧事,或许还隐匿着其他被「那些人」惦记的秘密,

阿强和小胖等人知晓有日记本这回事,刚才的联盟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为骗取他而后借机偷走日记本的虚假联盟?

内鬼就在他们刚刚形成的脆弱不堪的联盟里。

那条念头恰似一条冰冷的蛇,紧紧缠住林宇的心,令他几乎无法呼吸。方才看到的一丝微弱光亮,瞬间被更浓重的黑暗所吞噬。

6

日记本丢失,林宇内心沉重,每一次呼吸都透着疑惑。宿舍里日光灯轻柔地嗡嗡作响,照着他脸颊与手臂的淤青,使他忆起昨夜废弃车棚中的情形。那所谓的联盟,好似在悬崖边拉手,稍不留意便会一同坠落。

阿强与小胖当中,究竟是谁拿走了日记本?又或者彼时是否有第四人隐匿于阴影之中?

清晨教室里空气不太好,有包子的气味,还有昨夜残留的疲惫。林宇低着头走进去,能清楚感觉到好多目光盯着他,有怜悯的、新奇的、幸灾乐祸的,也有冰冷审视的。谣言经一整晚传播变得更荒诞,有人说他掌握了老王贪污的直接证据,正要去举报。

小薇见他坐下,便悄悄推过一张纸条,询问道:「你没什么事吧?脸怎么成这样了?」

字迹倒也挺工整的,透着股关心的意思。林宇晃了晃脑袋,把纸条揉吧揉吧就往衣兜里揣,这会儿他谁都不怎么敢随便信。

课间阿强如同没事人一般走过来,靠在林宇桌边,压低声音说道:「日志的事儿,我找外面的人去查那个号码了,暂时没有消息。」他的眼神扫过林宇脸上的伤,顿了顿又问道:「日记本真的丢了?」

林宇紧紧盯着阿强的眼睛,试图从其中找寻一丝伪装的痕迹。不过阿强的眼神里仅有烦躁的真实以及未消的淤青。「丢了。」林宇简洁地说道。

阿强低骂一声:「妈的!」拳头砸了下桌子,引得周围同学侧目,「肯定是那帮坏家伙干的!小胖那边我已询问过,他吓得胆战心惊,发誓不是他拿的,」

「他说不是,你就信?」林宇语气平淡。

阿强咽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瞅了林宇一眼,说道:「眼下内讧没用,当务之急是找到实质性的东西,不然我们都成砧板上的肉。」他凑近了点儿,把声音放得更轻:「老王的办公室,要是真像传闻所说,他动了助学金,档案室里也许有东西。」

太具风险性了,一旦被发觉,潜入教师办公室的罪名将使他完全失去机会。

「为什么帮我?」林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阿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说道:「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那本破日记要是真落到别人手里,天知道会引出什么事情,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我不想欠你的,你爸的事,我昨晚话说重了,」

这差不多能算阿强的致歉,林宇心里多少有点触动,可那弄丢的日记本就像一根刺似的,让他没法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

行动方案可谓又急又险,他们选择在午休时分行动,彼时多数教员都会前往食堂或休息室,办公楼内人员稀少。小胖负责在走廊尽头放哨,以他平日常揣着的写生本作为掩护,若有教员靠近,他便佯装画窗外景致,随后吹起走调的口哨来传递暗号。

阿强待于办公楼一楼的楼梯口,应对或许会有的盘问,

真正的潜入,只有林宇一个人,

午休的铃声一响起,林宇的心立马就揪起来。他找了个借口说去图书馆,接着绕路跑到安静的办公楼。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地砖上哒哒响,每一下都敲着他的神经。

老王办公室的门锁着,此乃意料之中之事。阿强从某处弄来一根细铁丝,听闻他表哥曾鼓捣过。林宇手心满是汗水,滑腻得几乎握不稳那根冰冷的金属。他回忆着阿强笨拙的演示,将铁丝探入锁孔,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变长了,耳畔唯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与锁芯里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失败了又该如何?被抓住又当怎样?母亲的眼泪、老王的冷笑、同学们的指指点点……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门锁弹开了。

林宇就像靠着个软乎乎的东西似的倚着门板,深吸一口气后,才轻轻转动门把手,侧身往里头走,赶忙把门虚掩上。

办公室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同灰尘交融的气息,老王的办公桌整理得十分齐整,电脑处于关停状态。靠墙有一列深色的档案柜,助学金相关的资料会在什么地方?林宇的目光快速掠过一遍,最后瞧见在角落里一个标着「以往申请记录」的柜子上。

他走过去,试着拽了拽抽屉,发现抽屉是锁着的,心里又沉了下去。他四处看了看,瞧见窗台上那一小盆仙人掌底下压着一把小钥匙。

希望的火再度燃起,他颤抖着手拿起钥匙,插入锁孔,对上了!

一拉开抽屉,一股陈旧纸张裹着灰尘的味道直扑鼻子,呛得他忍不住轻咳了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按年份排好的文件夹,他飞快地翻找,手指头让糙纸边儿划出了血珠都没在意,总算是找出了近两年来的助学金审批档案袋。

他抽出文件,借着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光,快速浏览。文件里满是密密麻麻的姓名与数字,直看得他眼花缭乱。忽然,有几个被反复涂改且旁边标着「复核」「存疑」等不同笔迹的姓名显现出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认真端详,发觉这几个姓名似乎不符合助学金申请条件,有的家庭明显较为优越,可却都通过了审核。

在审批人签字之处,除了常见的行政老师签名外,旁边有个熟悉且略显潦草的缩写签名「WD」此乃王栋!

这虽非确凿证据,却颇为可疑。这些不合理的审批与老王有无关联?他是否贪污了助学金?亦或存在其他隐情?

林宇赶忙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那几页关键内容一个劲儿地拍。手机相机那轻轻的「咔嚓」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特别刺耳。就在这个时候——

「哒...哒...哒...」

走廊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正朝着办公室方向走来!

林宇一下子就觉得浑身透着股凉气。他手忙脚乱地把文件往档案袋里塞,还想着把它放回抽屉。谁承想因为太紧张,档案袋直接就掉地上,那些纸张全撒到地上!

有个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外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林宇脑袋里跟放空了似的,心脏「砰砰」地直撞胸腔,好像都要蹦出来。他赶忙蹲下身子,慌里慌张地去抓那些散落的文件,就想在那个人进来之前给收拾利索了。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宇呆立原地,手中仍攥着几张纸,绝望地抬起头来。

立在门口的,并非预想中的老王或别的教员,而是小薇。她面色惨白,胸口轻轻起伏,显然是一路奔过来的。她看见蹲在地上甚是窘迫的林宇,还有散落一地的文书,眸中掠过一丝惊异,紧接着迅速回头望了一眼走廊,随后闪身而入,缓缓关上了门。

「赶紧把东西收拾一下王老师好像朝这儿过来!」小薇压低声音,满是不容置疑的着急,蹲下身子和他一块儿捡文件。

林宇哪有心思去琢磨小薇为啥在这儿?求生的本能让他赶忙把文件稀里糊涂往档案袋里一塞,又塞回抽屉,锁好后还把钥匙放回老地方。这会儿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打颤。

小薇一把拽上他的胳膊就走,谁知道动作忽然就停住,吸了口凉气,就问:「你脚咋?

林宇这会儿才发觉右脚踝一阵钻心的疼,估摸是刚才蹲下再起来的时候给扭着,他紧咬着牙,额头上直冒冷汗,还说着:「没事儿赶紧走!

小薇没等他开口,便抓住他一只胳膊,半拉半拖地朝门口走去。他们刚拉开门,走廊那头老王哼着难听戏曲的声音传来,且愈发靠近!

小薇立马就做了决定,拉着林宇朝着走廊那头的楼梯间飞奔过去。林宇的脚踝疼得不行,每走一步就跟踩在刀尖上一样,只能由小薇扶着慢慢挪。

随后老王办公室处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他们费了老大力气才挤到楼梯间,随后顺着楼梯往下走。林宇的脚踝扛不住,一个趔趄,差一点就滚下去,还好小薇死死拉住了他。

林宇靠在冰冷的墙边上,大口喘着气,望着身旁呼吸急促、鬓发微乱的小薇,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道:「信任的代价难道总是这般沉重吗?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线索,我几乎就完蛋了,。

小薇未作回应,只是小心地聆听楼上的动静,直至确认老王进了办公室且无异常,她才放下心来,看着林宇询问:「东西拿到了没?」

林宇点点头,拍了拍口袋里的手机。

小薇眼神复杂,既有庆幸,亦有更深的忧虑。她道:「先离开此地。」

下午上数学课之时,林宇坐立不安,脚踝还疼痛不已,而且他内心更为烦闷。他偷偷瞥了一眼斜前方的小胖,小胖正低头画画,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又看向后排的阿强,阿强向他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询问什么。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得手。阿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不过,平静只持续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教室门蓦地被推开,老王面色阴沉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熟悉的深蓝色硬壳本子,那正是林宇丢失的父亲的日记本!

全班瞬间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均聚焦到那本日记本上,随后又一同看向林宇。

老王那眼神好似两把冰冷的锥子,直直地刺向林宇。他说话声儿不大,可那股即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就这么压过来。

林宇对于你以及那些抄本的影子我发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情况」

他稍作停顿,嘴角泛起一丝毫无暖意的笑。

「你是否应当先向众人做出解释?否则接下来要计算的账恐怕就不单单是你个人的了」

7

老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在寂静的教室里激起无声的巨浪。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被他随意地搁在讲台上。像一枚已经启动引信的炸弹。所有同学的目光。惊疑的审视的好奇的就连带着一丝隐秘兴奋的。全都聚焦在林宇身上。灼得他皮肤发烫。

他感觉喉咙就跟被砂纸蹭过一样,干得都发不出声;脚踝那儿疼得特别厉害,还伴随着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日记本咋到老王那儿去?是阿强?小胖?还是那个老在暗处的「他们」这个念头就像毒蛇似的啃噬他的理智。

「王老师」林宇强迫自己站起来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那本日记是我父亲的私人物品。为什么会在您这里?

老王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私人物品?林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装糊涂吗?这日记里记载的可不仅仅是私事!它关联着一些不该被遗忘的旧账。和一些正在发生的见不得光的『互助』!

他的目光带着点意味地扫了扫小胖和阿强,他俩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脑袋。班级里的低语声跟蚊子嗡嗡叫似的响起来。

「还有这些」老王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几本皱巴巴的抄写本重重摔在讲台上。那是林宇之前被没收的「这些抄不尽的答案。就是你这个班长树立的『榜样』?和你父亲当年一样。『乐于助人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嗯」字,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压迫感。

林宇感到血液往头上涌,脸颊火辣辣的。父亲的往事,他拼命想要隐藏的动机,此刻被老王如此赤裸裸地摊开在全班面前,带着扭曲的解读。他看到小薇担忧的眼神,看到小胖煞白的脸,看到阿强紧握的拳头。

不能再退让了。退一步不仅是自己身败名裂,还会连累所有和他有牵扯的人,坐实那些恶意的猜测。

「王老师」林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稳定下来「关于作弊我接受应有的处罚。但有些事情并非您看到的那样。比如助学金审批那些不符合条件却顺利通过的名字。比如 W.D 这个签名的特殊含义您不觉得也需要一个解释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助学金?这里面还有助学金的事?同学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老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眼神锐利得像刀「林宇你在胡说什么?诽谤教师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是不是诽谤或许可以让事实来说话」林宇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事先已将拍下的照片发到了班级一个临时建的用于讨论小组作业的匿名群里。

他操作手机,将屏幕通过讲台上连接的多媒体设备投到了大屏幕上。

顿时,档案文件上那些被反复涂改的名字旁边标注的「存疑」「复核」,以及那个醒目的「W.D」缩写签名,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哗」

班级里一片哗然。

那些名字有些同学是知道的家里条件明明不错却年年拿着助学金!原来这里面真的有猫腻!

「这能说明什么」老王强作镇定但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没有逃过林宇的眼睛「审批流程复杂有疑问标注很正常最终集体决策

「集体决策会连续两年让明显不符合条件的人通过吗」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是小薇她站了起来脸色虽然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王老师我们只是想要一个清楚的解释。林宇或许用了错误的方式去帮助同学但如果管理层本身也存在不公那所谓的『诚信教育岂不是一句空话?

小薇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更多的涟漪。平时一些对助学金分配早有微词的同学也开始窃窃私语。

「没错」阿强猛地站起来他个子高大此刻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悍气「老王你别总抓着林宇和他爸那点旧事不放林宇是帮我们传了答案但他也帮小胖家里调解过纠纷匿名给我垫过买学习资料的钱!他那个破日志里记的大部分是他怎么想办法帮我们!你呢?你除了会翻旧账抓小辫子为我们做过什么?这些助学金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阿强的倒戈和这番粗粝却真实的话让舆论风向瞬间转变。嫉妒在这一刻化为了某种同仇敌忾。许多同学看向老王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不满。

老王的脸由青转白他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看着台下那些曾经敬畏他的学生此刻眼中充满了质疑看着林宇手中那仿佛握着证据的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档案照片。

他猛地一拍讲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试图用权威压制住失控的场面「反了!你们都反了!林宇!你潜入办公室偷拍档案散布不实信息勾结同学诽谤老师!我告诉你你完了!你和你爸一样只会走歪门邪道!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是教务处的张主任他显然是被这里的喧哗吸引过来的。

「王老师怎么回事这么吵?」张主任皱着眉走进来

老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林宇对张主任说「张主任你来得正好!这个学生林宇不仅之前作弊现在更是潜入我办公室偷窃档案散布谣言煽动同学!我要求学校严肃处理!

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张主任的出现让局势再次变得微妙。

林宇握紧了手机,掌心全是汗。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不过老王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扭曲的破釜沉舟的神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 U 盘高高举起对着林宇也对着全班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你不是要真相吗你不是觉得自己正义吗?好!我让你看!让大家都看看!

他将 U 盘狠狠插进讲台的电脑接口,机箱发出轻微的嗡鸣。

「这里面有一段录像一段能背叛所有人撕下所有伪装的录像!

他死死盯着林宇,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冰。

「特别是你林宇这里面有你父亲『伟大牺牲』的真相!看看你那个一直被你视为榜样的父亲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你敢看吗?

U 盘录像。父亲的真相。

林宇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父亲日记里语焉不详的部分?老王一直耿耿于怀的超过顶罪的更深隐情?

全班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 U 盘上等待着里面未知的可能摧毁一切的内容。

张主任也愣住了看着状若疯狂的老王又看看脸色惨白却倔强站着的林宇。

林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看着那个 U 盘仿佛那是一个张开大嘴的深渊。

看还是不看。

这不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场对他过去所有认知的终极审判。

他迎着老王挑衅而痛苦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放。」

8

林宇说出「放」字的刹那,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被抽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双眼紧紧盯着开始闪烁的投影屏幕,那 U 盘读取时细微的嗡嗡声,此时听来恰似丧钟。

老王的手指在鼠标上抖动着点击,一段画质很糙、明显是偷拍的录像开始播放,场景好似一个老旧仓库或是工厂角落,光线十分昏暗,两个年轻的身影凑到一块儿,其中一个正紧张地往另一个手里塞东西,那是几张折起来的纸。

镜头拉近了,虽有些模糊,可林宇的心猛地一缩:那个递纸的年轻人眉眼间好似有老王的模样;还有另一个背对镜头、身材更高大些的人,他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林宇在父亲仅存的几张老照片里见过!

画面外传来压低的嘈杂议论声,难以听清,随后画面猛然晃动,似拍摄者被惊扰,不久便中断成一片雪花。

教室里原本极为安静,忽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以及小声说话的声响,这就是老王当年作弊被拍到的证据吗?

老王转向林宇,声音嘶哑且似宣泄地问道:「看清了吧?这就是你父亲『帮我的方式!是他主动把答案递给我的!这就是你心目中那个为了义气顶罪、毁了自己前程的伟大父亲!

林宇只觉全身血液都涌到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父亲是主动给出答案之人?并非顶罪?那日记里的「担下」作何解释?

他小声地说道:「不可能」,那声音轻到自己几乎都听不见了。

「不可能?」老王冷嘲一声,又操作电脑调出一份扫描件,那是一份发黄的担保书以及一份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收款人竟是当年的学校,金额还不少,「看看这个你父亲承担罪名的代价!他事后匿名给学校捐了这笔钱,条件就是压下这件事,修改处分记录,好让我能『干干净净』地复学!他用钱财抹去了他自己和我两个人的污点!」

担保书上的字,林宇认得是他父亲的,银行转账的账户名虽做了模糊处理,但他母亲曾隐约提过,他父亲年轻时用过一个化名来处理某些事情。

真相仿佛一把钝器,慢慢且冷酷地剥开林宇长久以来对父亲的认知,并非简单的仗义顶罪,而是参与了作弊还用金钱和关系来掩盖?所谓「公平债」的根源原来父亲自身也并非完全清白?父亲日记里那句「只求问心无愧」,此刻读来满是刺耳的讥笑。

班级之中完全乱作一团,惊异、轻视、原来如此等各类目光像针一样扎向林宇,这时他构筑的有关父亲以及自身行为动机的全部逻辑链条忽然崩断,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被剥光衣裳站在舞台中心的丑角,所有的坚持与拼搏都变为了笑谈。

「当下你还拿着你那点可怜的档案照片来指控我吗?」老王的嗓音带着胜利者的讥笑,也流露着一丝难藏的疲困与虚无「林宇,你和你父亲一般,都爱用这种貌似正确』的办法来遮盖内里的卑劣你们才是顶大的背信者,背弃了信任,背弃了准则,」

林宇呆立原地,脑海一片空白,羞辱、愤怒、迷茫以及父亲形象崩塌之感,一同袭来,似要将他撕碎。

「那又如何?」传来一个带着颤抖之音的女声是小薇,她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却目光尤为明亮,直直望着老王说道:「王老师,就算林宇他爸当年做错了,就算林宇的行径也有问题,但这和您挪用助学金的事儿有啥必然关联一件事归一件事,他爸的错不能成为您当下这举动合理的缘由!更不能成为您一直针对、逼林宇的缘由!

一部分被带偏节奏的同学,被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

小薇说得对,阿强也梗着脖子喊:「老王你别想转移话题,助学金的事情你必须说清楚!」

然而班级已然分裂,有人认为老王情有可原,系被林宇父亲「用钱羞辱」后心态失衡;有人坚称老王滥用职权更不可原谅;还有人觉得林宇父子一脉相承皆非善类,争论声与指责声交织一处。

张主任甚是头疼,只得用力拍桌子来维持秩序,叫嚷着:「安静!全都安静!学校会严肃查究这件事!当下无关的同学都去自习!林宇、王老师你们跟我到教务处去!」

教务处办公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主任目睹眼前师生沉默对峙,眉头紧紧皱起。证据明摆着,老王在助学金审批上确有严重违规,并且林宇父亲当年的旧事宜被翻出,使得状况更为复杂。

张主任沉声说道:「王老师对于助学金的问题,你得向学校给出一个正式的说法,另外林宇潜入办公室偷拍档案,这件事十分严重,」

林宇忽然抬头打断张主任的话,其声音还有些沙哑,然而眼神里先前的慌乱与崩溃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平静。他道:「主任,我接受对我任何违规行为的处罚,但关于王老师和 U 盘里的内容……」

他略作停歇,目光投向旁边面色黯淡、眼神迷茫的老王。该男子被一段往事折磨了十余年,心态已然变形,把怨愤转嫁到他身上,用错误办法谋求心理均衡,乃至跨越了职业道德底线。要打垮他轻而易举,将 U 盘内容和档案证据一块儿呈交上去,老王极有或许声名狼藉。

那接下来?父亲用捐款掩饰的往昔之事要是全然暴露,家庭又会遭受打击,老王或许是咎由自取,但他当年确实是由于家庭忽然大变故而走投无路才接纳父亲的「协助」从本质而言,他和为了给母亲买药冒险的自己能够相安无事,那和陷入家庭窘境的小胖又有多大区别,大伙不都被生活逼至角落了。

林宇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请求不公开 U 盘内容,也不将其作为证据提交。」清晰可见,老王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小薇跟了进来,抓住林宇的胳膊,低声喊道:「林宇!你疯!这可是他威胁你的把柄,你」

公开它会毁掉他,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制造新悲剧与仇恨,林宇看着小薇,眼神复杂地说:「我爸爸用钱掩盖错误,不对我现在用这个彻底击垮王老师,和他当年有啥本质不同?这算救赎,还是背上新债?

小薇望着他,眼神从焦急渐转为深沉的动容与忧虑。她松开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这样太便宜他了,还有你的委屈……」

「我所受的委屈与我父亲犯下的过错是两回事,」林宇深吸一口气后转向张主任说道「主任,我相信学校会公正处理助学金的事情,其他的是我和王老师的私人纠葛,我期望私下解决

选择私了且保留灰度,这并非懦弱,而是在历经诸多背叛揭露与痛苦之后,他所做出的背负沉重代价的成长抉择,他不再死揪非黑即白的「公平」开始尝试去理解复杂人性背后的无奈以及灰度。

老王呆呆地望着林宇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愤怒与怨恨渐渐消散,而后浮现出一种更难描述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羞愧或许还有些解脱?

张主任沉思良久,最后轻叹一声道:「此事影响不佳,必须处理。王栋老师暂停职务,配合调查;林宇记大过处分,日后好好表现。其余的你们自身多留意。」

处理结果很快便公布,老王遭停职,林宇被记过,班级里的风波暂时平息,然而裂痕已然存在,需时间去弥补。

老王收拾好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准备离开学校的那天,他递给林宇一封信,那信封挺薄的。

老王平静地开口道:「我辞职了。」他神情疲惫,望向林宇,眼中已无恨意,却有着令人心悸的深沉。他说道:「你比你父亲要强,他用钱财来掩盖,你则留有余地。」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教室里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最终落在林宇身上,语调放低,透着一丝不祥的征兆。

我离开了,然而背叛的影子不会消逝,它已然如病毒般蔓延开来」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

它会缠着你去寻觅下一个宿主,林宇你猜猜下一个受害者将会是谁」

说完他拿起旧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门口,其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林宇手持那封薄薄的信伫立原地,尽管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可他却觉得从脚底泛起一股寒意,刹那间传遍四肢百骸。

下一个受害者。

老王的话语,似恶毒诅咒,又似精准预言。

他望着教室里每个人的面庞,仿佛每个人都藏着秘密,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或许有诸多事情。

背叛的病毒真的还在扩散吗?

9

数周时光恰似指缝间的流沙悄然流逝,校园里的风波渐渐平息,被新的八卦与课业压力所取代,然而有些事物确乎已然改变。

放学之后,林宇推开家门,嗅到的并非沉闷的压抑气息,而是淡淡的饭菜香味。母亲从厨房探出身来,脸上有了许久未见的轻松,带着几分笑意道:「回来了?洗洗手来吃饭。」

饭桌上不再是令人难受的沉默,林宇主动给母亲夹菜,讲述学校里没什么大不了的趣事,提及小胖的画得了市里三等奖,说到班级要组织一次义卖活动。他没提及那些沉重的人和事,只说生活中小小的、朝着好方向发展的变化。

母亲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一些。她看着林宇眼神里有心疼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后的柔和。

「小宇」,母亲放下筷子,轻柔地说道:「妈从前老担忧你知晓太多,就像你爸那样,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过得辛苦,」她略作停歇,眼眶泛红,却极力保持着平和,「现在瞅着你好似已经长大,有些担子,妈不该让你独自承担那么许久

林宇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母亲粗糙的手背上,手背上有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茧子,那凉凉的触感让他心里难受。「妈,都过去了。」他小声说着这话,仿佛是在安慰母亲,又好似在告诉自己:「往后一起。」」」

母亲反手紧紧攥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终究没忍住流了下来,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温热的咸涩。而这一回,泪水冲刷掉的仿佛是多年积攒的尘埃,使得彼此都感觉轻松了些许。

班级的重建比想象中艰难,却也并非不可能。

义捐活动化作一个契机,林宇已不再是班长,可他主动担负起绝大部分组织事宜。阿强没唱反话,还凭借他的「市井气」拉来许多校外小店铺的资助,搬运重物时常常闷头冲在前列。他不再以妒忌的目光望向林宇,偶然目光相对会略微生硬地点个头,两人之间有了种别扭却实在的平和状况。

林宇的小跟班是小胖,小胖带着近乎赎罪的热情忙前忙后,将自己那点绘画天赋全用在设计宣传海报上。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怯生生的,眼神里多了些踏实的光。

小薇定是关键策划,她和林宇经历共同隐秘与危机后,心有灵犀更甚。他俩一块儿核对账目,一块儿商议流程,午后在空教室之中,阳光透过窗户倾洒,空气中存有些许细微粉尘,偶一抬头对视,能瞅见彼此眼中心照不宣的信任,及那一丝丝悄悄萌生的别样情意。

班级的氛围逐渐在修复,曾经因真相揭露而产生的裂痕,正被共同的目标与忙碌一点点填补。并非是全然完美的大团圆,有些隔阂或许还存在,但至少众人愿意尝试着向前看了。信任的碎片被小心翼翼地拾起,试着重新拼接。

义卖活动前一天晚上,所有的准备工作均已就绪,月光如水般倾洒在空旷的校园里。林宇与小薇最后离开教学楼,一同漫步在静谧的操场上。

初夏的暖意裹着晚风轻拂小薇额前的碎发,她停下脚步,转身朝向林宇,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藏了好多星子。

「林宇」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你的『补偿心』会毁了我们吗?」

林宇的心微微一紧,点了点头。

小薇瞅着他讲道:「我认错,那并非是补偿心,而是你骨子里的善良跟责任,只是以前你用错了法子,背负了过重的包袱。」她往前挨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当下我瞧见你在产生变化,学着放下,也学着更睿智地去担当。」」」

林宇望着她近在眼前的脸庞,看着她眼中自己清晰的影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四周十分静谧,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以及彼此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小薇又叫了一声「林宇」,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一般说道:「我喜欢你,并非因你曾帮过我,也不是出于同情,就是喜欢当下这个背负着过去却努力向前的你。」

说完,她微微踮起脚,轻吻落在林宇唇上,那吻含着青涩与暖意。

转瞬间,所有的喧闹与纷扰皆无,感官世界中,便仅余唇上那丝温软的感觉,携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气息,似一股暖流刹那间流遍全身,驱散了他心中存留已久的寒意。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感受这片刻纯粹的温暖与安宁。

这个吻很短暂,恰似蝴蝶短暂停歇。分开时,两人的脸都红得厉害。小薇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林宇望着她,心中被一种陌生却饱满的情绪充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那微凉的手指。。。

他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出:「小薇,我也喜欢你。」

二人没再多言,手牵手缓缓走在月光里的跑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相互交织着,背叛的阴影仿佛暂时被这温暖的夜色隔开了。

数日后一个平常周末的午后,林宇的手机屏幕亮起,收到一条无署名的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可他觉得知晓发信人是谁。

秘密仿若病毒,并非因其有毒,而是因其具备复制与变异之能,它不会消逝,只会于不同宿主间传递,以各异形态呈现,你遏制了一回爆发,尚可然而尚无疫苗」

是老王

他未曾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去提醒林宇,那平静表象下所暗藏的暗流。

林宇看着这条短信,未作回复,便默默将号码拉黑。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因反复抄写、笔尖略有磨损的钢笔,在指尖转动着

笔杆上有着长时间握笔留下的细微痕迹,那记录着一段混乱、痛苦却促使他加速成长的岁月。他望着那些痕迹,不再仅仅是单纯的屈辱与负担,更似一道愈合后的疤痕,警示他从何处来,该如何前行

回忆往昔那段充斥着慌乱、背叛与挣扎的时光,他发觉自己已不像最初那般恐惧与愤怒,内心有一处所在,比以往更为沉静且坚韧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厨房中母亲呼喊:「小宇,去开下门,或许是快递」

林宇应了一声,便走到门口,门外有一个中等大小的硬纸板包裹,包裹单上寄件人信息那一块是空白的

他心中略有疑惑,便弯腰将包裹拿了进来。包裹虽不重,可边角却很清晰。他寻来剪刀,剪开胶带

打开纸箱里面没有填充物只有一本抄写本

并非他之前所用的那款,而是一款更为陈旧的、封面为暗红色的、且没有任何标志的产品。

他皱着眉拿起那本抄写本,随手翻开

里头的字迹既不是他的,也不是他认识之人的。那字迹稍显潦草,带着匆忙与岁月之味。内容不是课文答案,而是一段段间断的文字,像日记又像忏悔录,掺杂着些许含糊的人名与事情片段,好似记载着另一段不为人知的有关背叛与机密的往昔

抄本的扉页上,一行字用鲜红色书写得很是显眼:

有关背叛的故事永远书写不尽,你是否有意接着续写下去」

林宇手持这本突然出现且透着不祥气息的抄写本,伫立在客厅中央。此前因小薇表白而班级关系缓和,内心正温暖起来,此刻却被一股寒意笼罩

老王所说的「背叛的影子会缠着你」,尚在耳畔回响

下一个受害者

还是新的风暴已然悄无声息地找上了门?

10

那本暗红色的匿名抄写本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林宇几乎难以安坐。他把它藏匿于书架最深处,不敢让母亲与小薇知道。老王已经离开,可阴影并未消散,只是换了更加隐秘的方式潜伏在他的生活里面。那句「你预备好续写了吗?」好似魔咒,每当他稍有松懈便会在脑海里响起

就在那紧绷的状态之中,学校迎来了六十周年校庆。班级承担起布置历史回顾展板的任务,这原本是一次凝聚人心的绝佳契机,林宇也忙碌起来,试图以忙碌驱散不安

可就在校庆前三天,一则流言如同瘟疫一般在校园中迅速传播开来:

听闻了吗?高二的林宇,他父亲当年并非是帮老师顶罪,而是一同合伙作弊,并且还被拍下了录像」

不止!还说他现在能当上班长,是因为抓住王老师的把柄,逼王老师辞职」

他用班费为自家购置物品,此乃假公济私之举,他妈妈生病所用之药,极有可能便是用班费购买的」

流言扭曲且恶毒,将过去那些已被澄清或刻意模糊的碎片重新拼接起来,还添上更不堪的色彩。它精准地戳中林宇最为在意的痛点:父亲的声誉、他自身的清白以及那个窘迫的家庭。

班级里刚重建的那点微弱信任,又遭遇考验。一些同学看他的目光,再度有了怀疑与疏离。阿强气冲冲地来找他,称查到源头是几个低年级学生在传播,但再往下询问时,就都表示是「听别人说的」

阿强咬牙切齿地称,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且骂个不停。

小薇紧紧握住林宇的手,察觉到他指尖冰凉。「莫怕。」她嗓音笃定地说道,「我们都在」

林宇凝望窗外,校庆筹备里的校园内人来熙往,阳光相当灿烂,却透不进他心里的冷意。下一个受害人?原来那个人就是他自己,又或者这场关于「背叛」的病毒始终未离他而去,它潜藏起来产生了变异,在他觉得要迎来新日子之际,给了他最剧烈的回击

是要选择屈服吗,如同父亲以往那般以沉默与掩盖来应对?又或是像面对老王时那样采取带有保留的灰度态度?

林宇想起父亲日记里「但愿问心无愧」之言以往觉得它讽刺,现在有了不同的领悟,父亲可能用不当的办法求「无愧」可是他不想辜负、不想亏欠的本心不该全部否定,而林宇走过满是剽窃、背叛、揭露与选择的路,不能再重复过去的模式

他得直面并重塑,并非要毁灭谁,而是要终结这场永不停歇的循环

校庆当日,学校大礼堂内座无虚席。历史回顾环节,按原本计划是林宇作为班级代表上台讲述展板内容。他登台之际,可察觉到台下有诸多复杂的目光,也能听见那些尚未完全停歇的低语

他调整了下话筒,未依照准备好的稿子念。他的目光扫过台下,见到了紧张的小薇、愤懑的阿强、担忧的小胖,也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校领导以及众多好奇的校友同学。

诸位老师、同学、校友们他的声音经麦克风传至礼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是平静,在介绍我们班级负责的校史展板之前,我欲先讲一则非官方校史的小故事」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他猛吸一口气,准备亲自诉说那个关于他父亲和王栋老师的故事:「他们年少时是好哥们,都曾犯过错。我父亲参与了作弊,还借由捐款和担保把这事隐瞒;王老师接纳了这般隐瞒,之后带着愧疚与扭曲的怨生活了十多载。这是实情,没法消除」

礼堂之中寂静非常,所有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坦白所震惊。

因这段往事,我一度迷失,试图用各种办法去补偿却引发更多误会与伤害,我曾认为背叛是世间最可怕之物,它似病毒,除不尽也躲不开,他语气逐渐坚定起来,称直到后来看到王老师离开时留给他的那封信」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着的信纸,将其展开,上面是老王写的字,写得很潦草,却似很重要。

林宇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时光,他说道:「他在信里没为自己辩护,只说了件我现在才晓得的事。去年我母亲重病住院,急需一笔手术费,我家到处借钱,都快陷入走投无路之境。之后医院告诉我们,收到一笔匿名的定向捐款,正好够手术费。我们一直还以为是某个慈善组织」

他顿了顿,嗓音略有些哽咽,却竭力让自己表述清晰:

王老师捐了那笔钱,他用违规操作助学金后剩余的部分填补了亏空,他在信中写道:「这是我能对你们父母做出的唯一救赎,恨是真的,后悔亦是真的」

此刻真相全然呈现,冲击力颇大。老王那看似被仇恨吞噬之人,内心深处仍留存着未消散的良知。他的背叛与守护、扭曲和救赎复杂交织,难以用简单的对错去评判。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的流言于这沉重且复杂的事实面前,显得既苍白又可笑。

林宇将信纸小心折好后放进口袋,接着重新抬起头,目光变得清亮且坚定:

「我想要说,背叛或许没办法被完全根除,它犹如我们人性的一部分,会在压力、恐惧、无奈之时显现,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环视全场

「我们能够不被它所定义,不被它所吞噬,我们可以于废墟之上重建,在黑暗之中寻微光,恰似王老师最后的抉择,如同我们班同学历经猜忌与分裂后仍能为共同目标并肩而立」

他指着身后班级所做的展板,那展板上记录着学校的变迁,也暗示着他们每个人的成长。

往昔错误无法更改,然而未来之路可由我们自行重书,秘密与背叛或许难以尽数,可我们能凭借理解、依靠担当、借助哪怕一丝向善的勇气来重塑它,为它赋予别样的意义」

他未去指责散布流言之人,也未为自己多做解释,他只是平静地讲述了一个关于父辈错误、师长复杂人性以及自己挣扎成长的故事,最后将选择权交予每个听他讲述之人

礼堂内沉静了好一阵子,接着不知是哪个人率先拍起手来,随后第二下、第三下掌声也接连响起,仿佛慢慢升腾的浪潮,最后汇集成了热烈而漫长的一片掌声。那掌声不是献给一个完美的豪杰,而是赠予一个勇于面对自身伤口,还能在伤口上培育出花朵的青年

张主任在台下眼神复杂,最终也缓缓抬起了手

校庆已然结束,班级的展板获得了众人的称赞,如同风波般的流言,在林宇坦然且有力的回应下悄然消散

次日清晨,林宇立于教室窗边,朝阳升起,金色光线透过玻璃洒在他面庞与身躯上,有温暖之感。他深吸一口清晨清新空气,只觉此前那颗慌乱、愤怒且迷茫的心此刻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从因贫穷与「补偿心理」而冒险舞弊,到牵涉父辈恩怨、历经朋友背叛及结盟,最终在真相灰烬中选择宽恕前行,这条逻辑链终获清晰连贯。他已不再是那个单纯想「抵罪」的少年,而是变成了一个能领会复杂情况、乐意担当未来责任的青年

微悬念仍存:那本暗红色的抄写本究竟属于谁?老王的警告是否会成为现实?未来是否还会出现新的背叛?

然而这时,林宇不再害怕。他走到自己座位,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深蓝色的封皮象征着新的开端。他翻开第一页,拿起笔,目光坚定地看向窗外广阔的天空

他在心中向着未知的未来以及往昔的自己,许下重新来过的诺言:

「下一个背叛会重演还是终结?」

笔尖于纸上发出沙沙声响,答案不在别处,恰在他即将亲手书写的每一个当下


更新时间:2025-11-06 01:53:29

请收藏本站:https://www.yuzhiu.com。青竹阅读屋

『继续阅读全文』『加入书签』